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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進酒》第173章 黑白

這是沈澤川第二次聽到“格達勒”了。

格達勒位于茶石河的東邊, 隸屬于邊沙境, 原本是中博響馬的暫居地。沈澤川確信自己從來沒有去過那里,他對格達勒的了解僅僅源于歷熊曾經提到的白茶畫像。按照海日古的意思, 沈澤川還可以自稱是“中博的兒子”。

“我們都是格達勒的兒子, ”海日古站了起來, 他眼神警惕,目游走在錦衛間, 輕輕抬起只手, 說,“我們有能坐下來談的理由。”

“我的兄弟死在了戰場, ”沈澤川不為之所, “話沒講明白以前, 我們是仇敵。”

“你的仇敵是邊沙騎兵,”海日古勒著傷口,“我是你敵人的敵人,我們可以做朋友。”

“好的朋友, ”沈澤川說, “你要跟我談什麼?”

海日古抿著泛白的, 停頓須臾,說:“我們可以聯手殺掉雷驚蟄。”

劃破了車影,沈澤川的神冷漠。他甚至懶得搭話,但意思明顯,海日古如果再跟他繞圈子,把話說得沒頭沒尾, 他就不會給予任何回應。

“我知道大周的皇帝死了,現在是皇帝的母親在主理政務。你被驅趕出了闃都,逃回中博,你想復仇,還希自己能夠東山再起,”海日古表復雜地看著沈澤川,“你正在吞并中博。”

沈澤川的肘部撐在了膝頭,他從影下探出了臉,居高臨下地看著海日古:“你的報太詳細了。”

海日古抬起的手沒有放下,他像是安著某種類,說:“我生存在中博境,這是必須打聽的消息,希你不要覺得被冒犯。你已經在西面建立起了自己的城墻,現在你想要往東走,收回敦、端兩州,甚至是茶石天坑。但是雷驚蟄阻擋了你,如果不能殺掉他,你會很麻煩。兄弟,我也想要殺掉他,所以我們能夠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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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川抬指,點在自己的側頸,說:“你們帶著相同的刺青。”

“因為我們都是格達勒的兒子,”海日古重復著這句話,“雷驚蟄是白蝎子,他們都是投靠阿木爾的大周人。”海日古說著開了上,袒著頸側的蝎子刺青,“我是黑蝎子。”

費盛細心地觀察了一遍,說:“你們的刺青本沒有差別。”

“我們不靠刺青分辨對方,”海日古說,“刺青只是邊沙人用來區分格達勒人的標記。”

“格達勒在邊沙境,早年嘹鷹部的管制,”沈澤川說,“你們跟邊沙人有什麼區別?”

“你如果了解嘹鷹部的前,就能想到我們為什麼會被區分出來。”海日古穿上服,“嘹鷹部在沒有阿木爾以前,是各大部的鷹奴,由他們管制的格達勒更加低賤。中博響馬在格達勒做生意,賣的是人,這些人很各大部歡迎——高貴的悍蛇部就非常喜歡大周的人。”

“可是他們被圍剿了,”費盛給海日古扔了只水囊,“這些響馬在茶石河沿線非常猖狂,端州良家子深其害。朱氏不堪其擾,上稟沈衛,請求敦州出兵相助。敦州守備軍指揮使澹臺龍隨即出兵,他們打到了格達勒,擊潰了這些響馬。”

“那只是暫時的,”海日古拿著水囊,“這些響馬嘹鷹部的保護,他們投靠嘹鷹部做了嘹鷹部的奴隸,但他們沒有得到尊重,他們為了邊沙十二部最下等的人,繼續為邊沙人搜羅人。這些人被送往各部,為了可以換的貨。”

澹臺龍沒能徹底殲滅響馬,響馬們很快就又回到了格達勒,他們在格達勒扎了

“大周的人生下的孩子作‘烏蒙云’,”海日古扯了扯自己的黑發,“就是大周話里的雜種。這些雜種不能生存在各大部,他們長大了會瓜分純正統的牛羊,于是各部把他們溺死在茶石河,或者扔回格達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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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盛出費氏,無法理解,他說:“這些孩子都帶著各大部的,即便母親不夠尊貴,但也不至于溺死吧。”

“你知道哈森嗎?那是阿木爾真正承認的兒子。十二部和大周不一樣,在大漠里,人掌管著部族生育,甚至是牛羊分配,們是部族生存不可缺的助力,能夠和男人平起平坐。一個尊貴的母親,才能決定一個孩子的去向。阿木爾那麼多兒子,聰明的很多,但他們一出生就失去了與哈森搏斗的資格,正是因為哈森的母親是悍蛇部最尊貴的人。阿木爾能夠組建起北方的銳部隊,與分不開關系。”海日古喝了幾口水,“雜種不配擁有部族姓氏,我們和響馬一起被文上了刺青。”

沈澤川推著時間線,說:“你們既然分出了黑白,想必用途各不相同。”

“你得先明白一件事,所謂的蝎子,是在阿木爾崛起后的稱呼,在阿木爾以前,格達勒就是混居著雜種的地方。阿木爾崛起以后,格達勒才真正被使用起來。白蝎子長著大周的臉,可以深大周部,”海日古擰好水囊,雙指做出爬行的作,“他們能夠爬得很深,在過去十幾年里,發揮了超出想象的作用。黑蝎子被留在了格達勒,阿木爾給了我們最好的老師,讓我們強壯到足以抵抗離北鐵騎。”

“黑白相佐,你們在互幫互助。”沈澤川茅塞頓開,“大漠沒有鐵礦,想要裝備那樣的鐵錘,必須從大周出來。”

“是的,”海日古把水囊扔回去,“白蝎子從大周部為我們搞到了裝備和糧食,除此以外還有軍事圖。”

中博六州的軍事圖!

“六年前阿木爾攻打中博,是得到了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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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日古攤開手,說:“我不知道,我沒有參與其中。但我能告訴你,阿木爾和闃都有著千萬縷的關系。那場兵敗案只是場試探,事實證明它的效果非凡,離北被牽制住了。幾年后的今天,大周甚至因此四分五裂。”

費盛暗自吸氣,吃驚地看向沈澤川。

“你為什麼我格達勒的兒子?”沈澤川右耳的玉珠泛著冷

海日古偏頭,說:“因為我們被白茶分裂了——”

海日古的話音還沒有落下,一支暗箭就“嗖”地穿風而來,釘在了馬車上。一直不敢出聲,懸在半空裝死的何如當即大喊道:“追來了!”

費盛立刻扯下車簾,說:“上馬!”

馬車在錦衛的護送下沖向夜何如被扔回車。敦州的街市寬敞,是氏為了各位行商的馬車能夠順利通過而擴建的,此刻正值熱鬧的時候,街上的馬車川流不息。

何如跌得七葷八素,穿著袍子急匆匆地說:“去建興王府!我把建興王府的舊址拆掉了,改建了私宅,里邊還有百十來個護院!”

費盛隨即掉轉馬頭。

* * *

建興王府的琉璃瓦已經盡數拆掉了,沈衛***后,這里只剩下斷壁殘垣。何如惜地方,把這里重建了仿照闃都樣式的私宅,其中設有重檐高樓,站在上面,敦州全貌就能映眼簾。

費盛前細細打量了這宅子,覺得何如真的奇怪。他竟然把外層壘上磚墻,開了口設置著弓箭,機括連著墻,看厚度,就是投石機來了也能抵擋。

“做生意哪,就怕黑刀子捅人,這種沒屁眼的事兒干的人還多。我惜命,在敦州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不建銅墻鐵壁心里就不踏實。”何如請沈澤川上樓,“這樓仙頂’,欸,就是高。府君請,咱們上去吃酒賞樂,看雷驚蟄這個二傻子站外邊怎麼抓耳撓腮。”

費盛忍不住,問:“你就不怕他攻進來削你腦袋?”

何如從樓梯上回首,看著費盛直笑,一派爛漫地說:“我怕什麼?真男人不怕碗大的疤,大不了就是人頭落地,十八年后還是條好漢嘛!”

何如里沒個正經,但他確實不害怕。他關系著中博兩州的行商生意,多人跟在他屁后邊要飯,雷驚蟄今夜了此等大辱也不敢真的殺掉他,他還有河州為盾。雷驚蟄這樣窮追不舍,實際上是沖著海日古來的。

這小子油得很。

沈澤川猜測雷驚蟄和海日古在敦州斗得這樣兇,多半就是何如在其中火上澆油。他從前扶持雷常鳴沒起來,是借著面子才能繼續把鋪子留在敦州,換作別人,這片的生意早沒了,為此他忌憚雷驚蟄一家獨大,暗地里資助海日古這批蝎子,讓他們相互牽制,最后都得仰仗著氏。

們魚貫而,依次點燈。厚重的垂帷掀起來,落下的都是珍珠白紗。這上邊竟然還有個小游廊,掛著薜荔綠蘿,周邊環繞著臂的潺緩溪流。中設敞開的亭座,斜面鎮著清峻假山。在這里憑欄而,漫天星子唾手可得,敦州燈景一覽無

“這樓就是登高用的,站在這里向東遠眺,能夠看到茶石河猶如天地玉帶,景是別看不到的壯麗。”何如憑欄,對沈澤川說,“敦州暫時出不去了,府君大可在這里住下,咱們好好談談生意。”

沈澤川的氅被風吹,他扶欄俯瞰,能夠見雷驚蟄的人馬正穿街而來,說:“你倒是有恃無恐。”

何如撥了兩下金算盤,說:“有錢就是爺,雷驚蟄得把我爺爺,我沒什麼怕的。倒是府君,茨州守備軍若是真的不來,那你可就危險了。”

“我來去無聲,”沈澤川說,“要走也簡單。”

“你此番到敦州來,就是奔著白茶來的,”何如沖沈澤川笑道,“海日古什麼都知道,你差一點就能窺得全貌,這會兒心急如焚吧?白茶和蝎子到底什麼關系,這事兒海日古最清楚。府君,我是誠心來和你談生意的,只要你答應,我就把海日古給你置。咱們聯手弄死雷驚蟄,占據東北兩境,再把商路發展起來,銀子不就水似的來了?茶州的賬馬上一筆勾銷,蔡域的死我都不會怪到你頭上。”

沈澤川也俯下了,憑欄笑起來。

何如的笑容逐漸收斂,不高興地問:“你笑什麼?”

“雷驚蟄今夜是為海日古來的,你不出海日古,他就要跟你算賬。你現在想拿一枚作廢的棋子跟我套生意,天底下沒這麼劃算的事。”沈澤川俯瞰著敦州遠,那是端州的方向,“槐茨茶商路是我的,你想分羹,就得讓我心。”

何如面朝空曠的夜景沉默片刻,又笑起來,說:“這個關頭了,府君還誆我?你此刻沒兵,就是困。我不出海日古,但我可以出你啊。”

“你今夜設計宰殺雷驚蟄,依照雷驚蟄的格,這筆賬已經記死了。他此刻能為了銀子忍你一時,日后也決計不會放過你。況且你在今夜撂出了海日古這張牌,”沈澤川微仰下,吹著風,“就是雷驚蟄愿意跟你冰釋前嫌,他背后的邊沙十二部也不愿意。”

海日古不是一個人,他還帶著批同樣流落在中博的蝎子。這些人東躲西藏,多半是從格達勒叛逃出來的。何如為了牽制雷驚蟄資助他們,這件事邊沙十二部也要算賬。

“起碼我今夜不會死。”何如輕聲說道。

“那我們就同歸于盡好了,”沈澤川冰涼的手指叩在圍欄上,“你今夜就把我給雷驚蟄,我死了,我可以在下面等著你。”

“過了今夜,我有千百種辦法離開敦州。”何如孩子氣地大聲哼道。

“那我告訴你,”沈澤川側眸,眼睛漆黑,“只要我死了,敦、端兩州也得死,中博的失地不會有人再想起來,闃都自顧不暇,離北、啟東分,這里就是大周大開的門戶,可以供邊沙騎兵長驅直。過去六年的時間里,他們沒有進攻,那是因為中博的倉廩還沒有養,如今時機正好,大周已經四分五裂,這里遲早會變邊沙人的領土。”

“蕭方旭不會坐視不理,這里關乎著離北的東南戰場,”何如飛快地說,“戚竹音也兵強馬壯,你在嚇唬我!沈澤川,沒有了你,中博不過是多了幾個野王,大局本不會改變!”

“既然如此,”沈澤川微微挑眉,“你這麼費盡周折地跟我談什麼?”

何如暗道一聲糟糕,竟然被沈澤川給繞進去了!

他們倆人說話間聽得底下一聲巨響,何如轉目過去,不一怔:“怎麼這麼多人……”

“我從進敦州時就在困一個問題,這里明明有直通端州的馬道,雷驚蟄為什麼還要舍近求遠。后來他在城中搜查貨,做得相當嫻,我就猜想,他肯定不是頭一回被劫了,這里藏著的人是他的心腹大患。”沈澤川微哂,“我都能猜到是你在資助海日古,雷驚蟄猜不到嗎?他這次是有備而來,那場邀約確實是引蛇出,不過上鉤的人是你。”

街市上的燈籠被撞翻,馬蹄聲從外涌,看不見頭的騎兵猶如烏云,把那燈河遮蓋住了。雷驚蟄帶來的兵馬藏在城外,就是想要一勞永逸,徹底除掉海日古這個心腹大患。費盛看見了夜空里的獵隼,他繞著圍欄疾步,發現那些烏云正在碾整個敦州城。

“他不敢殺我,”何如流出慌張,抱著金算盤退后幾步,“河州……”

雷驚蟄帶來的頭車沉悶地撞在了大門上,部支撐的門閂發出吃痛的響聲,鐵皮包裹的門閂抵擋不了這樣猛烈地撞擊。馬匹的呼吸聲急促,盤旋的獵隼攪弄著云,適才的漫天星辰都黯淡起來,唯獨風流不息。

強兵前面無謀算。

這些鐵蹄曾經毫無顧忌地踏爛過中博的心臟,這一次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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