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盛心中當即大定, 他撐爬起, 過來替沈澤川撿仰山雪。但他俯時發覺沈澤川右臂古怪,目順著沈澤川的袖口看過去, 發現沈澤川整只右手都在抖。
沈澤川指尖都是黏稠的, 適才手中, 吉達差點掰斷他的手指。此刻驟然停下來,這種抖是他無法控制的事。可是他不能出分毫痛, 因為鐵騎才遇重創, 游擊被吉達當眾錘得腦漿迸濺,沈澤川必須在這一刻穩住士氣不要繼續下落。
“主、主子……”費盛忐忑地喚著。
“后方已經在召集土匪重整押運隊。”沈澤川隨帶著藍帕子, 但他舍不得用來, 那是從蕭馳野上拿來的東西。他接著說:“讓離北鐵騎摘掉頭盔, 不要慌,床子弩坐鎮在后,對方不過是甕中之鱉。”
* * *
六耳雙手哆嗦,他已經被解了下來, 風吹得兩間生涼。舊部趁拽著他, 推搡著人, 催促著:“跑!快跑!”
六耳僵直地看著混的押運隊,干地問:“誰、誰來了?”
“離北鐵騎!”舊部拆掉腰上的布囊,把上佩帶的鎖鏈也一并扔掉,“讓他們打,我們走!”可是舊部拽不六耳,便擰著他急道, “六爹,你干啥啊!”
六耳彎曲著腰,腳蹭在地上不肯走。他神猙獰,說:“走,但也要捅這些雜種一刀子再走!”他推開舊部,踉蹌著往前走,“狗雜種用弩瞄我,這群畜生。”他摔在地上,又爬起來,喃喃自語著,“老子要砸死他們,砸死他們!”
土匪被跟隨沈澤川后到的人馬召集過去,把翻倒的馬車齊力拉起來。床子弩沾了泥漿,六耳倉促地用袖子拭,在人群里,隨著呼喝聲整齊使力,把長箭架上去拉了。
百步以外的費盛連滾帶爬地沖出來,朝還在與邊沙騎兵糾纏的錦衛吹了聲短哨,錦衛當即收手,抵著剩余的離北鐵騎后撤。還留在空地的邊沙騎兵沒有等到吉達的命令,有所反應時已經晚了。
扳機“喀噠”一聲響起的那一刻,六耳雙臂劇痛,他看著長箭飛擲空,再落了下來,把無躲藏的邊沙騎兵連人帶馬一齊砸翻在地,人幾乎是立刻斃命。
六耳抬起雙臂,瘋癲地哈哈大笑,他踮著腳,覺得此刻就是這一生里最痛快的時候。很快長箭告罄,遭遇重擊的邊沙騎兵無力抵抗,人使得他們無法集結陣型,被床子弩兩下就砸散了。
舊部拽過六耳的領,在嘈雜中大聲喊著:“六爹,該跑了!”
他們雖然被俘虜,卻替邊沙押運了輜重,還往中博帶過路。離北鐵騎和邊沙騎兵是海深仇,若是落在了鐵騎手里,他們還是一個死!
六耳連忙跳下馬車,瘸著說:“走走走!快走!”
土匪們像是心照不宣,一看騎兵回撤,就想撒丫子跑。可是后邊的隊伍早有防備,拔刀把他們圍了個死,又給堵回了原地。土匪們一鍋粥,在馬蹄間擁著,想突圍又沒有刀,在呵斥聲中逐漸都蹲了下去,抱住了頭,不敢再嚷。
費盛幾個把沈澤川送回馬車,那簾子一垂,就聽見沉悶咳聲。丁桃攥著糖,雙目一紅,六神無主地拽費盛袖,帶著哭腔說:“我、我公子……”
費盛一把堵住了丁桃的,沖四下打了手勢,讓錦衛把馬車包圍起來,隔開了鐵騎和土匪。
沈澤川伏在席間,攤開的掌間是咳出來的。右手食指與中指間撕裂般地疼痛,剛才沒有俯撿仰山雪就是因為拿不起來,他垂首抵著額,把還想要上涌的都強咽了回去。
過了許久。
沈澤川的聲音隔著簾子,顯得格外低沉:“清點土匪,要他們繼續推車。派人快馬加鞭地去邊博營,把這支隊伍的消息告訴策安。再派人趕去茨州,告訴元琢,在我回去以前安周桂,只要翼王沒有出兵,不論他說什麼,茨州都不要先。”
“那邊沙俘虜……”費盛挨著車簾,小心地問,“咱們要留嗎?”
“卸掉他們的刀錘,”沈澤川攥掌心,在黑暗里轉過了目,“就地斬殺。”
翌日,天空放晴。
歷熊蹲在吉達的尸邊,他似乎有什麼事想不明白,一直擺弄著吉達的手臂,把那只毒蝎子翻來覆去地看。
費盛過來踢歷熊一腳,說:“主子讓人收拾尸,你怎麼不給人家?”
歷熊還在生氣,他把吉達的手臂拉高,指著那蝎子說:“他怎麼也有蝎子,他不能有蝎子。”
費盛原本想嘲笑這個傻小子,但他心下一,跟著蹲了下來,問歷熊:“他為什麼不能有蝎子,你見過這個?”
歷熊指著自己的后頸,說:“我大哥有一只,趴在這里的。”
費盛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陣麻,他著把汗,說:“雷驚蟄什麼時候文的?怎麼在山一點風聲也沒有!”
歷熊努力地想,拉著頭發,說:“我也不記得了,好早以前就有,養我的時候就有了!格達勒有好多蝎子,大哥當時帶我去,也要給我文。”
格達勒!
費盛頓時站了起來,轉疾步朝馬車走去。
沈澤川還在休息,早上的湯藥像水似的往下灌,丁桃守在車外邊,聽見沈澤川咳了好幾次。里邊的藥味往外躥,但誰也不敢掀開車簾。
費盛也不敢,可是事關重大,他扶著馬車,先輕聲喚:“主子,主子。”
沈澤川睡覺很輕,實際上一直是半醒的狀態。他側靠著枕,背部傷的后勁也起來了,疼得無法躺平。他摘掉了玉珠,了好久才干凈,這會兒睜開眼,“嗯”了一聲。
費盛越發謹慎,把適才的事稟報了。
車靜了半晌,聽著窸窸窣窣的靜,那是袖的聲音。又過了片刻,車簾被折扇挑了起來,沈澤川左手握扇,右耳戴珠,眼神比平日更加凌厲。
* * *
昨晚況太急,誰都沒有留意,現在歷熊站在吉達邊上,那被忽略的東西就變得非常明顯,吉達簡直就是歷熊年后的形。他們格健碩,遠超常人;他們肩臂寬闊,發驚人。
沈澤川垂下折扇,撥過了吉達的手臂,問:“一模一樣嗎?”
歷熊蹲著,悶悶不樂地點頭:“大哥的蝎子小一些。”
沈澤川對費盛說:“掉這些尸的裳。”
不多時,昨晚斃命的邊沙騎兵已經赤條條地橫在了地上。費盛挨個檢查,發現他們全部都帶著蝎子刺青,只是蝎子的位置很自由,藏在后頸、心窩、腰側、甚至是耳后這種難以被發現的部位,但都在上。
沈澤川問離北鐵騎:“戰地有這樣的蝎子嗎?”
鐵騎剩余的小旗仔細地看過刺青,凝重地搖搖頭,說:“從來沒有見過……邊沙十二部確實有紋的習慣,但那要麼是部落圖騰,要麼是功勛象征,十二部里沒有蝎子。”
沈澤川覺得不妙。
這是支能夠重創離北鐵騎的隊伍,一旦它形了規模,那麼戰地的對峙況就會急轉直下,離北將毫無防備地于下風。如果他們真的是按照歷熊這種標準在組建,那他們即便失去了戰馬也無所謂。只要他們攻破了離北,別說中博,整個大周都岌岌可危。
“格達勒到都是蝎子,大哥把他們作兄弟,是我們的朋友呢!”歷熊說著看向沈澤川,“他們還有好多小蝎子,年紀很小,從來不出來玩。”
“費盛,”沈澤川立刻說,“把這蝎子臨摹下來,一起帶往離北。不僅是離北,還有茨、茶兩州,讓周桂和羅牧馬上開始檢查境百姓。”他頓了片刻,加重語氣,“尤其是守備軍。”
雷驚蟄是大周人,在中博失去管制的這些年里,誰都可以像他一樣毫無障礙地進出中博。他們能把蝎子放進來,甚至能把蝎子送到大周更深。
沈澤川此刻想到的不僅是戰事,還有大周從永宜年間開始崩壞的政務。從中博兵敗到蕭既明中毒,從馮一圣戰死到陸廣白叛逃,他們曾經把目集中在闃都,集中在世家上,可是事從軍糧案開始就變得十分勉強。
薛修卓想要中興大周,反陸廣白對于他而言沒有任何好。闃都在明知與離北生出間嫌的同時為什麼還會輕慢啟東軍糧?沈澤川的記憶飛速倒退,他看著過去的一幕幕閃離,像是再次站在了闃都炎熱的夏天。
死魏懷古的那封驛報到底是誰送到魏懷古案頭的?
沈澤川驟然咳嗽起來,他攥藍帕子,掩住了口鼻。但這咳嗽來得太兇,不僅嚇到了丁桃,連費盛都變了臉。
“主子!”費盛想要攙扶沈澤川。
“把輜重押回茨州,”沈澤川掩著聲音,“鐵騎不必再跟著,留下幾個人就夠了,我們今天就喬裝去敦州。”
格達勒有白茶的畫像,敦州有沈衛的建興王府,這是一切開始冒出苗頭的兩個關鍵地點,其中還都有與沈澤川分不開關系的兩個親。
“我還要雷驚蟄,”沈澤川神冷漠,一字一字地說,“活著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們肯定忘了蝎子刺青,指路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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