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北世子妃陸亦梔和蕭既明是青梅竹馬, 婚后甚睦, 在離北境很有賢名。離北王妃病故的時候，蕭馳野還屁都不懂, 常言道長嫂如母, 陸亦梔對于蕭馳野而言正是如此。不僅是陸廣白的妹妹, 還是戚竹音的好友。

馬車停在茨州城外，道兩側都是隨行的離北鐵騎。陸亦梔坐在其中, 聽著簾外腳步聲起, 有人喊著“同知”。

同知。

陸亦梔輕輕合掌，欣喜地想著。

就是他了！

周桂站在馬車外, 遙遙地行禮, 說：“拜見世子妃, 世子妃舟車勞頓，還請速速進城。”

陸亦梔沒有見過周桂，自然也沒有聽過周桂的聲音。適才聽人喊的是同知，便把周桂當作了沈澤川。馬車駛向城門, 在車碾間悄悄掀了一角窗簾, 看見周桂的背影。

周桂背而立, 陸亦梔看不到正面，心想這沈澤川與蕭馳野在信里形容的不大一樣啊。悄無聲息地放下簾子，過了片刻，再次掀開，又看了一次。

周桂這次出了正臉，他比蕭既明都要年長許多歲, 量居中，面容清癯，還蓄著把須，陸亦梔驚得目瞪口呆，好在理智猶存，還記得沈澤川比蕭馳野小兩歲。

正當時，只見周桂微俯讓出路來，余出抹白影。那白影形高挑，雖然是側著，但能約窺見其容貌。陸亦梔細細地打量著，心道阿野果真沒有吹牛，他確實生得好看，想必更像母親一些。

沈澤川哪知道陸亦梔正打量著自己，他低聲與周桂說：“今日還請諸位先生起草新文書，其他事暫且推后，改日再談。”

周桂再遲鈍也知道陸亦梔這一趟是為了見誰，他跟著沈澤川，說：“我馬上從衙門調人過來。”

沈澤川一愣，說：“調人做什麼？”

周桂掌心冒汗，答道：“保護同知！”

沈澤川竟然無言以對，他看這趟隨行的離北鐵騎有五百人左右，要真是為了拿他，周桂想攔也攔不住。蕭馳野八月以后還沒有來信，他只能憑靠猜測行事。當下隨口安道：“興許世子妃只是借道，從茨州可以直達茶州，再啟東就方便得多。大人也不必太過擔心，我們與離北不是敵人。”

誰知沈澤川這麼隨口一說，還真說中了。

陸亦梔此次南下，正是為了去啟東。

陸廣白叛逃，陸平煙到牽連，被朝廷下令要押闃都審，但是戚竹音直接收押了邊郡的督軍太監迎喜，以迎喜屢次干預邊郡軍務、涉及邊郡糧草問題為由，要求兵部先給一個代，并且把陸平煙接自己營中照顧。戚竹音早在六月就發書離北，要蕭既明盡快把陸平煙接走。

這件事是大案，陸廣白叛逃以后是否會投靠邊沙十二部最為關鍵，大周現在得不到任何邊郡守備軍的消息，僅僅從陸廣白深大漠的行為來看，他投靠邊沙十二部的可能更大。朝臣奏請審理陸平煙，就是想把陸平煙押闃都作為人質，好在日后與陸廣白涉。兵部傳達的文書在啟東到了阻礙，戚竹音視而不見，這個時候本該由錦衛欽提。

但是欽提沒有。

六年前中博兵敗案，以紀雷為首的錦衛拘傳沈澤川就是欽提。它不僅需要緝拿牌票，還需要駕帖以及筆批文。李建恒死后太后代行天子之權，原本確實想要由太后與閣聯名下達文書，代替筆批文這一項，可是戚竹音不，只認天子筆，只要下到啟東的錦衛沒有帶著筆批文，就不會放人。

花戚大婚，韓丞親自率領儀仗隊前來，也有與戚竹音涉的意思。太后給出的報酬相當厚，但是沒有談攏，戚竹音如今作為闃都的兵馬依仗，他們也不敢強行要求戚竹音人。蕭既明上次借著送禮的由頭，就是讓人前去打探消息，戚竹音給了明確的口信，陸亦梔此行就是為了把陸平煙接到離北去。

順路為家中老父看一看沈澤川到底何許人也。

沈澤川自然不能讓陸亦梔下住驛站，特地著人把家中庭院收拾出來，以蕭馳野的名義請陸亦梔落腳。陸亦梔見那宅子的飛檐都是蕭馳野喜歡的樣式，外打理得井然有序，不想起了臨行前蕭馳野寫給自己的信，里邊有三頁紙都是在夸沈澤川。

陸亦梔下了馬車，丁桃就歡歡喜喜地來接人。陸亦梔一見他就高興，拉著他看了個頭，說：“桃子也躥了個頭，怎麼不跟二公子回家呢？”

丁桃說：“主子我留下來，守在公子邊。”

陸亦梔喚丫鬟給丁桃端糖，坐在椅子上，籠著自己的袖，溫地問：“二公子常住在這里呀？”

丁桃被喬天涯敲打過，這會兒支支吾吾，又不敢對世子妃講假話。

陸亦梔就更加溫地說：“以前咱們在家的時候，你可常來陪我解悶。世孫一直知道有個桃子哥哥，整日念著你回家帶他玩。”說著微微側，有些傷心，“六年不見我們小桃子，與我也生疏了。”

丁桃趕忙說：“不生疏的！世子妃待我好，臨去闃都前還囑咐津哥照顧我，我都記得的。”

陸亦梔便轉了回來，說：“你年紀小，他們做哥哥的，自然要好好照顧你。阿野在闃都人欺負，我聽聞以后便食不下飯，整夜輾轉反側，擔心了許久……”

丁桃聞言立刻說：“主子離開闃都時沒有傷，八大營追不上我們的腳程，來的那個韓靳，現在還關在牢里呢，世子妃不要擔心，主子現在很厲害的。”

“既然阿野這麼厲害，”陸亦梔憂心忡忡地說，“你們怎麼還走了那麼久？”

“公子了傷，”丁桃回憶著說，“主子被韓丞圍困在城里，公子幫了好大的忙。可是那韓丞太可惡，竟然用老師威脅公子。公子沒救下老師，出來以后，就病得很嚴重，路上的大夫都看不好，我們不敢走快。”

陸亦梔不知道沈澤川的老師是誰，但聽得很驚心，便了幾分真，問：“后來呢，病好了嗎？”

丁桃不知道怎麼解釋，說：“我看著是好了，但主子和爺爺都說還沒好。上回公子去茶州辦事，路上也病了，主子回來的時候生了好大的氣。”

陸亦梔就知道蕭馳野果真常來，說：“我都沒有見過阿野生氣呢。”

“不過主子趕時間，住一宿就得走。”丁桃想了片刻，小聲加了句，“他翻墻進來的。”

陸亦梔了然，說：“那你住在這里開心嗎？你若是想跟我回去，我便帶你回去。”

丁桃猶豫起來，他想回離北，又放不下茨州。他跟歷熊約好了冬天去城郊釣魚，還答應了紀綱過年前學會一套拳，最重要的是，沈澤川從不拘著他的零用錢，他把青蛙養在沈澤川的庭院里，沈澤川也沒有責怪他。

陸亦梔見狀，若有所思，輕拍了丁桃的腦袋，沒再為難他。丁桃這般猶豫，說明沈澤川待他很好，那麼沈澤川就不是不好相的人，起碼對待這種半大的年郎很有耐心。

陸亦梔暗想。

好看，持家，耐心，還重義。既會打理府宅，又能理政務。拿得住阿野，又不會過于強勢。不大好，應該是早年在闃都留下了病，命途多舛，卻平易近人。

這麼好的孩子！

陸亦梔一拍掌，興地說：“快備筆墨，我修書一封，你們連夜送回大境，讓世子看完以后送去戰地給王爺。”

* * *

沈澤川是外男，不能直接拜見陸亦梔，便在庭中設立屏風相隔。他們已經得知陸亦梔是借道，便籌備了小宴為陸亦梔接風洗塵，席間由周桂的夫人作陪。

周夫人最知趣，與陸亦梔私話時把沈澤川夸了又夸，揀了幾件事說給陸亦梔聽。陸亦梔原本對沈氏的印象都停留在沈衛上，是蕭馳野連夜寄信，把沈澤川的好連說了三大頁，最終含蓄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在戰地被老爹揍了一頓，還降了職，他去了圖達龍旗險的事，只說自己了傷，讓陸亦梔心疼不已，不想再對此事加以責備。

陸亦梔只暫住一夜，明日還要繼續南下茶州。在散席時特地把沈澤川喚堂，越看越好看，也越看越滿意，想起蕭馳野提過他的世，還想起從丁桃那里聽到的事，不對沈澤川格外憐。

沈澤川覺得世子妃看他宛如看著只兔子，要多溫就有多溫，仿佛再兇一些就能讓他驚。

“沈同知，”陸亦梔聲說，“此次叨擾，讓你辛苦了，為做酬謝，有件禮還你能夠收下。”

說罷不等沈澤川答話，就讓侍把東西捧了過去。東西倒不是什麼稀罕，是盛在匣子里的綢緞。東西不貴重，沈澤川客套之后也不便推辭，但是他接過手，便覺得這匣子沉甸甸的。

待沈澤川回了庭院，掀開一看，底下墊著金玉手鐲，都是鑲嵌講究，制作細的傳家寶貝。

費盛站在后邊瞄，心想這不就是傳給兒媳婦的件嘛！但是他敢想不敢說，默默飄開了目，留沈澤川一個人納悶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