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馳野不僅挨了罵, 還挨了揍。但這事他早就在心里盤算了, 沒想跟家里瞞。他站軍帳里接降職罰，主將們出去前瞄蕭方旭, 發現王爺更生氣了。

左千秋把那臂縛翻來覆去地看了, 對蕭方旭微微豎起了拇指, 說：“我可什麼也看不出來。”

蕭方旭背著立在另一頭，說：“他用什麼臂縛我不知道嗎？撐死了就是狗皮, 仗著自己皮糙厚, 本不會在這上面費工夫。”

左千秋也犯了難，他看向蕭馳野, 猶豫地說：“……你在闃都的時候怎麼不跟家里提？現在和師父講一講, 讓我們對他……有點準備。”

“準備個屁, ”蕭方旭回首，“他早就算好了，就等著我上鉤呢！”

“遲早要見，”蕭馳野背著手挨罵, “該辦的都得辦, 我今年還要帶他回家見娘。”

“你安排得好妥當啊, ”蕭方旭嘲諷道，“干脆我把你爹吧。”

蕭馳野沒敢接這話。

“哪的人？”左千秋把臂縛擱下，“闃都的嗎？”

蕭馳野老實地說：“中博人。”

左千秋就對蕭方旭說：“那還行，離得近。”他接著問，“多大了？”

蕭馳野說：“二十有一，小的。”

左千秋莫名覺得這條件悉啊, 但他一時間沒想過去，只說：“臂縛打得不錯，是做這門生意的嗎？”

蕭馳野說：“……不是。”

蕭方旭冷笑：“你敢把剛才在外邊的話給你師父講一遍麼？”

蕭馳野微咳一聲。

蕭方旭說：“我降你的職，你就捅我心窩子！”

蕭馳野聽這話耳，他不上當，說：“我沒有，我不敢。”

左千秋還想著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便問：“那什麼？是咱們悉的姓氏嗎？”

“悉，”蕭馳野頓了片刻，說，“沈澤川。”

* * *

數日以后，孔嶺與余小再到了落霞關，茨州想和落霞關談長久合作。雙方在書信里洽談得差不多了，這次就是想要直接通過，在八月底前到達槐州。

八月才到，樊州原守備軍指揮使就樹旗反了，要自立為王，甚至先出兵搶占了燈州，想要借此威脅茨州，并且發文要求茨州把賣給茶州的糧食轉調給他們，號稱是“借糧”。

沈澤川當然沒有理會，直接讓周桂起草檄文，發往茶州，要合力剿匪，他給除自己以外的中博武裝群全部戴上了“匪”的帽子。樊州這位“翼王”自然不接，雙方隔空對罵，麾下的幕僚相互寄信問候祖宗，極力把對方形容謀逆黨，再把自己說是為民揭竿的迫不得已。

沈澤川沒有閑著，如今時間珍貴，他在雙方對罵的空余讓茨州州府著手修繕通往各州的馬道、驛站，工程不小，等到年底才能完工，同時茨州守備軍也沒有停下訓練，茨州正在以飛速擴增。

“這次賣糧食的錢除去槐州所需，正好能夠用于馬道修繕。但是衙門分發的糧食勢必要跟著減，冬以后流民增加，把人拒之門外我又于心不忍。”周桂給沈澤川呈了冊子，說，“天氣轉冷，從丹城來的流民逐漸增多。”

“說起丹城流民，”沈澤川拿著冊子，轉看向姚溫玉，“元琢是從丹城過來的，對眼下的現狀比我們更了解，流民怎麼一下子增加了這麼多？”

姚溫玉罩著氅，聞聲正說：“先帝死后，韓丞想要說服太后給世家子弟增設位，用國庫替世家養子孫，所列名單長達數萬人，但是太后沒有同意。為保元氣，以韓丞為首的世家在搶占民田的事上變本加厲，他們對上虛報田地畝數，把萬頃良田藏了起來，致使百姓無田可種，還要承擔家中的人頭稅，為此逃離的人就增多了。”

“按照律法，戶籍確定以后，沒有地方府的相關文書，私自出境輕則充兵，重則當斬。”沈澤川想了片刻，“為逃避府緝拿，他們到中博來最合適。但是茨州畢竟能力有限，靠衙門施糧不是長久之計，我們養不起那麼多人。”

不僅如此，到達茨州的流民有一部分吃白食吃得上癮，借口推辭分籍的事，就掛著“流民”的份在衙門口混吃等死。

“我特地詢問了分籍員，這部分人里有不年輕力壯，混跡街頭四惹是生非。咱們七月以前的治安很好，可八月以后盜的事頻發，衙門的捕快捉人獄，他們就打滾撒潑。”周桂說到這里就發愁，“后來發現獄還能吃飽肚子，他們就更加肆無忌憚，唉！”

沈澤川對于此事已經有了決定，他說：“他們敢肆無忌憚，是因為茨州對于流民有包容心，在這方面沒有設置相關刑罰，仍然按照本地良籍來理。但是現在時候不同了，今日就有請諸位先生起草文書，嚴流民推托分籍一事，最遲到八月中旬，還沒有在衙門備錄戶籍者一律驅除出境。不僅如此，茨州后日就在各張告示，派相關筆帖下去講解，務必給城中不識字的百姓說清楚違法利害。后日一過，再有作犯科者，嚴刑重罰，絕不輕饒。”

沈澤川到達茨州以后，手段溫和，對外一直是好說話的模樣。在茶州一事上，也沒有怎麼顯顯山水，但是這次一改前風，算是雷厲風行。

周桂遲疑地說：“可若是設置嚴刑重罰，會不會有失人心？畢竟幾個月前，茨州才以包容的態度容納了流民。”

“這是兩件事，”姚溫玉恰到好地說，“茨州容納流民，是以慈悲為懷，但若是為此失去了該有的威信，那就是本末倒置。所謂攘外必先安，茨州必須盡快解決部患，否則來日必將此拖累。”

“如今樊州已經有了‘翼王’，”沈澤川擱下冊子，“這個翼王要在茨州東南側建立中博小朝廷，集合了樊、燈兩州兵力對陣茨州，想要我們做他的糧倉。明年春后局勢更，不能再因‘仁義’兩個字退讓。”

“況且這也是好事，”姚溫玉對周桂說，“修繕馬道驛站都需要人手，流民正好填補了茨州的空缺。衙門就按照工程量給他們發糧，他們力氣有地方使，肚子也吃得飽，自然不會四滋事。”

周桂聞言也頷首，說：“戶籍一定，衙門就對茨州人頭有了確切的數。八月底開始丈量田地，能夠趕在明年開春前完分劃。明年只要不遇天災，茨州的糧倉就能保持充裕。”

“今年是第一年，”沈澤川心不差，“明年茶州也要提上議程。除此以外，往西北落霞關及槐州一線也要開始準備開設新的馬道。”

周桂一愣，說：“咱們不是跟離北借道嗎？”

“不錯，但長遠起見，還是要給落霞關相應的報酬。”沈澤川說，“落霞關就在泉城上方，是我們要好好結的同伴。商路沿線繁華起來以后，現有的道路就不夠用了，更何況北原獵場要為軍的營地，增辟新的馬道非常必要。”

“還有明年開春時各的軍糧問題，”天氣不好，姚溫玉腳疼痛，但是他神如常，“第一，啟東是中博南邊最大的威脅，今年是到先帝遇刺、陸廣白叛逃兩件事影響，沒有來得及向中博發兵。但眼下花戚聯姻已經形，明年開春若是軍糧充足，他們北上討伐我們也極有可能。第二，離北如今離了闃都掌控，東北糧馬道就失去了直通厥西糧倉的資格。我們與離北是亡齒寒的關系，北邊的邊沙騎兵全部都由離北在承擔，軍糧問題必須在開春前解決。”

幕僚們都在書齋的隔間里商議事，中間就隔著屏風。因為常年居于室，不人煙槍，時間一久，書齋里就煙霧繚繞，悶得慌。

沈澤川了喬天涯，說：“送元琢出去風。”

姚溫玉在四車上對沈澤川微微俯，就由喬天涯推著出去了。沈澤川囑咐周桂開窗，讓隔間里的幕僚們也歇一歇。屋空氣太渾濁了，沈澤川也出去吹了冷風。

最近茨州雨季，沒多晴天，冷得很。紀綱擔心沈澤川再度病倒，日日盯著他加，出行都由費盛跟著，格外謹慎。

費盛一看沈澤川出來，便上前呈遞大氅。沈澤川披了，沿著廊子走了一會兒，這院里的槐花早謝了，枝葉間的葉子也掉盡了，橫在郁的天空里，有些凄涼。

費盛想著法子逗趣，說：“主子，這周府里也有個跟咱們府上一模一樣的銅缸呢，里頭盛著幾條錦鯉，讓先生那只貓饞得直打轉。”

沈澤川看過去，說：“我們府上的那個就是周夫人送的喬遷賀禮。”

沈澤川站得有些涼意，倒是清醒了許多。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就抬步回了書齋的檐下，看喬天涯和姚溫玉還沒有回來，便又等了片刻。那頭周桂急匆匆地過來，招呼著沈澤川進。

這會兒已經快酉時了，再談三刻，他們就該散了。晚上幕僚們還要徹夜起草新文書，明早卯時沈澤川一起，就要到書齋審閱詳，再與大家商談細節，趕在后天晌午前把東西張出去。

“冬日一到，離北的互市也要用起來。”沈澤川站在門口與周桂說，“跟氏能談則談，不能談也罷了。到時候從槐州往厥西繞行，雖然距離遠，但能想辦法走荻城花家的水道，軍糧也——”

丁桃從庭院門口進來了，幾步跳過欄桿。沈澤川便停下了談話，示意丁桃先說。

丁桃面頰微紅，興地說：“公子，世子妃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