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馳野挨了頓罵, 明日還要在軍帳當眾罰。他被降了品階, 現在連主將都算不上。天縱奇才怎麼了？吃了敗仗一樣要當孫子。在戰地，不要吹噓過去打了什麼仗、贏過什麼人, 那都不算數。蕭馳野在沙三營殺掉了胡和魯, 確實在軍中引起了熱議, 但是蕭方旭沒有賞他，反而讓他擔任了輜重將軍。這個舉別人不懂, 老派將領最明白, 這就是蕭方旭要重用蕭馳野的意思。

蕭方旭不賞，是要堵住原本非議的, 證明他對兒子遠比對其他人更加苛刻。郭韋禮在圖達龍旗跟胡和魯打來打去, 沒贏多, 蕭方旭就給他升職，把他調到了沙三營繼續做主將，這麼鮮明的對比，聰明的人都知道閉, 這意味著蕭馳野往后升遷靠的都是實打實的戰績, 也給蕭馳野敗北留下了余地。

戰地不是輸不起, 蕭既明能輸，郭韋禮能輸，朝暉也能輸，那是因為他們都是離北悉的將領，他們敗是有可原，他們敗是可以原諒的, 而這些都是蕭馳野沒有的東西。一旦蕭馳野真正站到了最前方，他就只能贏，他必須向于萎靡狀態的離北鐵騎證明他是離北最好的選擇。

* * *

蕭馳野出了軍帳，穿上了。他腰背上纏著紗布，右臂傷得最重，近期無法拉開霸王弓，就連使用狼戾刀也要慎重。

蕭馳野呵了幾口熱氣，吹哨來了浪淘雪襟。浪淘雪襟才洗干凈，還沒有裝馬鞍。蕭馳野翻上去，拍了浪淘雪襟的脖頸，俯對它低聲說了句什麼。浪淘雪襟便顛著馬蹄，聽話地奔了夜。

“還是老樣子，”左千秋站在帳子門口，慨道，“心里不痛快就喜歡跑馬。”

“憋著氣呢，”蕭方旭提下沸騰的糙茶，“可見闃都的六年沒有白待，今夜這形換到以前，早在我罵他第二遍的時候就敢摔簾跑了，磨還是闃都那群老狐貍會磨。”

“這仗，還真不能全怪他。”左千秋回首，“哈森在圖達龍旗設下這樣的圈套，換作是你我也未必能夠全而退。”

“打仗沒有‘換作’的可能，是他的仗，輸贏就該他承。”蕭方旭頓了片刻，“這仗必輸無疑，他敢掉頭去圖達龍旗的沼澤地迂回作戰，我心里是高興的。”

“對不對，”左千秋笑著點了點蕭方旭，“你就是口是心非。”

蕭方旭端著茶碗，說：“但是我不能夸他。”

左千秋說：“你沒有夸既明。”

“他們兄弟倆不一樣，”蕭方旭側過臉來，“既明像他娘，有了弟弟以后，經常聽人說的都是阿野如何像父親，仿佛他早生了幾年，就是在搶占阿野的位置，因此對于既明，我要時常夸獎。阿野像我，還是家中子，上面有既明護著，野得很。他想玩兒什麼都敢玩兒，十四歲以前自己馴馬，差點摔斷脖子，等傷一好，著也要跑去繼續馴。他十四歲那場仗打得漂亮，回到大境，誰不夸他？他那會兒想要什麼東西，不許別人給，一定要自己拿，不吃不喝也要弄到手。他這種格，缺的不是夸獎，而是罵。”

“當爹是門學問，我不及你。”左千秋的發妻早亡，天妃闕一戰以后他浪跡大周，不再續弦，自然也沒有兒。此刻他坐下來，說：“不過邊沙近些年人才輩出，阿木爾也有個好兒子，哈森不驕不躁，下手果斷直接。”

“阿木爾的眼好，”蕭方旭抿了口熱茶，“哈森最難得的是打法不拘一格，格卻相當穩重。”

“要是把既明調回這里，”左千秋說，“多能克住他。”

“不錯，”蕭方旭稍稍挪了下腳，說，“朝暉跟著既明，把既明的打法學得最像。但是哈森原先在跟啟東打仗，遇見的是與既明同種類型的戚竹音，他已經習慣了那種節奏，所以你看朝暉，雖然能夠遏制住哈森的猛攻，卻也同時被哈森牢牢釘在了北軍路。”

左千秋笑起來，說：“可是哈森對上阿野，就是針尖對麥芒，即便兵力相等，我也以為兩敗俱傷的可能更大。”

“說兩敗俱傷是抬舉他，現在的他本不是哈森的對手。哈森上戰場的時間比既明還要早，經驗是遠比天賦更加可怖的東西，阿野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蕭方旭站了起來，指間翻轉著匕首，盯著對面的草編靶，“狼崽打不贏啊。”

左千秋負起手，悠然地說：“輜重將軍是個好職位，一旦吃了，就能對離北大小兵線、各營強弱甚至是主將格都了如指掌。”

蕭方旭用力擲出匕首，釘在了靶心。他轉頭，對左千秋得意地笑起來：“我要送給阿木爾一件禮，讓他見識一下我的厲害。”

* * *

蕭馳野回來時天都要亮了，他下馬，晨就上前呈遞帕子。他著脖頸上的汗，看蕭方旭站不遠，示意他過去。他不大樂意，想當沒看見。

蕭方旭就單臂掛了蕭馳野的后頸，讓蕭馳野被迫俯下，接著用另一只手使勁著蕭馳野的發頂，把他頭發得七八糟。

“我的鷹呢，”蕭馳野好不容易繞出來，著脖頸，“你別喂它生。”

“你的鷹你問我干什麼。”蕭方旭走幾步，看他還不高興，轉作勢要踹他。

蕭馳野連忙跳開，說：“我問一下！”

蕭方旭沒理他，了幾下浪淘雪襟，說：“家里邊去年新下了批馬，有一匹跟它相反，白里沾黑，漂亮得很。”

“哦，”蕭馳野聽出意思，“想送給我是不是？”

蕭方旭瞟他一眼，說：“給你？那是你嫂子要留給你媳婦的。”

蕭馳野看了眼背后的鴻雁山，沒吭聲。

“那臂縛不錯啊，”蕭方旭踩著木欄桿，坐了上去，看蕭馳野回頭，就跟著斜過，瞄著蕭馳野的神，“哪兒打的？不是啟東的樣式。”

“那當然不錯，”蕭馳野轉回頭，講什麼般地說，“那是我的護符。”

蕭方旭敷衍地“嗯”，跟著問：“哪里的人？不會被你弄到邊博營里去了吧？那都是臭男人。多大了？”

蕭馳野說：“臭男人？”

蕭方旭沒懂。

蕭馳野退了幾步。

蕭方旭瞇起眼，說：“你不會把花家的兒帶回來了吧？”

蕭馳野繼續往后退著，看他爹一臉茫然，不知道為什麼笑出了聲，順手把狼戾刀給卸了，拋到一邊。

“蕭馳野，”蕭方旭察覺到不對勁，“你老實代。”

蕭馳野忽然大聲說：“臭男人！”

“哈？”蕭方旭疑心聽錯了，甚至側過了耳朵。

“我給你找了個男人回來！”曬在蕭馳野的臉上，驅散了昨日的云，這小子壞死了，挑釁一般地喊，“全大周最好看的男人就是我媳婦！”

說罷本不等蕭方旭反應，掉過頭撒就跑。

蕭方旭靜了半晌，晨輕輕地咽著唾沫，就看蕭方旭陡然跳了起來，下地時險些被自己絆倒。

晨連忙說：“王——”

“蕭馳野！”蕭方旭一聲震天吼，撐著地起來就追，跑一半追不上，氣急了，就撿馬糞砸他，罵道，“你給老子滾回來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