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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進酒》第111章 母親

周桂話一出口, 便覺得自己唐突了。

沈澤川的生母白茶, 但并非啟東策郡的白家這個名字,是因為還在館中時, 有人夸贊“潔白如玉, 質料似瓷。濃妝淡抹, 館中第一”。彼時端州還是中博的煙花勝地,天下人鳩集于此, 文人爭相籌辦酒宴花評, 弄出個“館中榜”,每一季便會參酌評語, 調整榜上人的先后排名。

白茶是永宜年間的“點花狀元”, 五年沒有下過魁首花座。每次隔著屏風聆聽花評時, 端州都會萬人空巷。給建興王沈衛戲舞時,館街上人山人海。無數人攀爬房脊,或是踩著肩頭,只是為了隔著那千萬重的垂紗, 窺探綽綽的姿。在爭相詠唱的花頌里越發傳奇, 就連九重之誠帝都有所耳聞, 曾經屢次問當時還任閣次輔的海良宜“巡駕何時定”,想要借著巡駕之由親自去一睹芳容。

周桂在朱氏的滿月酒上見過白茶,但也只是隔著屏風,在空隙間窺見了那傳聞中的人。雷常鳴的妹妹最初就是在館中掛牌,在被端州指揮使納為妾室以前,是館中的老資歷, 調教新雛時算是“媽媽”。白茶前去賀酒,正是替館中兒們去的。

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周桂原本都記得模糊了。但他適才看著沈澤川,發覺沈澤川的側與白茶有六分相似,讓他一時激,竟說出了口。

沈澤川神不變,說:“那倒是巧了。”

他沒有新奇,也沒有激。他對生母的記憶是空白,即便聽過有關的百種傳聞,腦海里卻沒有留下任何值得掛念的痕跡。他生命中“母親”的角屬于師娘花娉婷,就如同父親的角只屬于師父紀綱,所以他會費盡心思要傷害過花娉婷的紀雷死無全尸。賜予他生命的兩個人都與他沒有集,白茶早亡,沒有給沈澤川留下只言片語。沈衛厭惡沈澤川,府中是建興王妃執掌,在七歲以前,沈澤川與沈衛僅僅見過七次面,都是在過年的家宴上,他和沈衛甚至沒有講過一句父子該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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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沈衛對他的厭惡非常明顯。

他們不像是父子,更像是生來就相互憎惡的死敵。沈澤川在建興王府里的生活就是院的一角房檐,他不能擅自離開自己的院子,他每日的閑暇就是坐在廊下數那一角藍天上飄過的白云。他七歲時已經認識了很多字,那都是他每月鉆出院子的狗,趴在沈舟濟這些兄長的學堂窗下到的。

當時府中幾位已經及冠的兄長爭得很激烈,各房小娘也在斗法,整個院烏煙瘴氣,就連沈衛自己都不肯回來住。他在府外養了個外室,一年數月都住在那里,對府中的紛爭視無睹。后來嫡系的沈舟濟勝出,把及冠的庶兄弟打發出去,讓他們在各州做有臉面的閑職。建興王妃憂心底下還沒有長的庶子來日再招惹禍患,便要把他們送出府,明面上是擱到茶州祖宅里請先生教導,實際上是要杜絕庶子再爭權的可能。

沈澤川是唯一一個由沈衛親自提筆劃去端州舊宅的兒子,沈衛甚至不肯讓他上學堂,也不肯給他請先生。他在府由個聾啞眼花的婆子照顧,出了府就由他娘留在舊宅的侍照顧。那子貪圖錢財,每月要從建興王府里撥來的銀子里刮油水,削減了沈澤川的飯食,從一日三餐逐漸變了一日兩餐,最后變了一日一餐,還都是殘羹冷炙。

沈澤川想到這里,就覺得腹中。他松開握著仰山雪的手,說:“丁桃,扶著峰先生先去更換。今日我與策安做東,請兩位用飯,我們席上詳談。”

周桂口拙舌笨,孔嶺怕他再說起別的,惹得沈澤川不快,連忙握了周桂的手臂,讓周桂扶著自己城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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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桂在孔嶺換完裳后,還在原地打轉,急道:“你說我,怎麼就提起了這件事呢?”

“你也是,”孔嶺說,“哪壺不開提哪壺,這麼一講,不就像是懷疑他與賊子有牽扯嗎?幸虧他倆人不是生多疑的人,否則這還真是個坎兒。”

“我是一時急,待會兒在席上,得給同知好生賠罪。”周桂嘆道,“人家來解我茨州之圍,我不能這樣糟踐人家。”

“在席上就不要刻意去提了,”孔嶺坐著,想了頃,說,“沈澤川若是心狹隘的人,就不會來了。你如果把此事看得太重,非要去跟人道歉,反倒像是你我更加在意這件事。再者,他未必就真的在意這件事,相比他母親,沈衛才是真讓人生恨。”

他們不便讓沈澤川和蕭馳野久等,稍作休息,便起去赴宴了。

說是宴席,實際上只是簡單的午膳。大伙昨夜都在疾行,今日又與土匪在城下短兵相接,沈澤川顧念孔嶺的年紀,沒有多留他們在此應酬。用過飯,便讓孔嶺早早去歇下了。

蕭馳野要安排軍巡防,還要差人去舊營地與澹臺虎通氣,等他忙完,天已經將近黃昏了。他找了一圈,發現沈澤川在城墻上。

“過了今夜,還有得忙。”蕭馳野登上城墻,說,“我以為你還在院里小憩。”

“睡了半個時辰,”沈澤川回首,著蕭馳野,“心里還有事,再睡也睡不著。”

蕭馳野偏頭,拍了拍肩頭的猛,讓它自己去玩。他上還帶著灰塵,也沒有來得及換裳,就站在沈澤川旁,說:“在這里,能看見什麼?”

沈澤川看那山林起伏,即將彌漫起來的夜在林蔭里。橘紅的落斜映在天穹,猛翱翔在其中,像是一汪合歡花海里的石子,正在橫沖直撞,激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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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見來日。”沈澤川平靜地說,“來日,茨州就是銜接離北商道的紐扣,我們往西南方開辟直通河州的馬道,盡頭終止在河州的泊口,這樣下馬上船,所有商貨半月就能到達永宜港。奚家的船隊可以接風,外通珍奇,被騰空的銀倉遲早有一日會再次填滿。我不心疼那些錢的去向,我們還會有更多。茨州還在敦、端兩州的背后,它們做了中博的‘門’,日后想要糧貨通達,就只能與茨州和睦相。”

“敦、端兩州收復回來以后,勢必要加強防。守備軍的重建迫在眉睫,你得挑細選,讓信得過、擔得起的人前去坐鎮。但是有能者未必肯甘于人下,到時候……”蕭馳野轉過,指向離北的方向,“到時候我就在東北糧馬道的東南方新建一個鐵騎營,他們敢搞,你就吹聲口哨,我便帶著人直驅過去。”

沈澤川笑起來,輕聲說:“茨州對于你我而言太重要了,這座城不能讓給任何人。周桂是個好,但他不適合做一州州府,在這群狼環伺間,僅憑一腔熱忱救不了人。”

“我們缺人。”蕭馳野在離開雷常鳴的舊營地起,就在考慮這件事

如果以茨州為兩個人的起始點,那麼隨著這個版圖的擴增,他們會越來越吃力。這種吃力是指沒有能夠理事的左膀右臂。若是喬天涯或是晨還在邊,那麼今日茨州的險未必會出現,但現在還不明顯的立場也會逐漸出矛盾。

“周桂適合做六州督糧,他的民之心就是本,這樣的人出巡都察時絕不會放任商勾結。可是他又太講仁義,不會也不敢下手嚴懲,所以他鎮不住地方惡徒。孔嶺來到他邊,正是對他的格有所估量,來幫助周桂斬斷雜枝,利落行事。”沈澤川不疾不徐,“他們倆人如果能夠繼續齊心協力,那麼來日就還有作為。”

“那這個雷驚蟄,”蕭馳野說,“你看著如何?”

“此人必敗無疑。”沈澤川沿著墻垛,往前走了幾步,說,“離開營地時,我也覺得他是個角。但是今日見他舉止,反而不那麼想了。”

“你我果然心有靈犀,”蕭馳野看天漸黑,便挨著沈澤川,與他一起往前走,說,“雷常鳴是他親舅舅,他為搏茨州先機,便把雷常鳴拋在營地里當作棄子,這樣做,未必能服眾。他逃跑時,為避箭矢,又把邊的親信當作盾牌。經過這兩件事,可以看出此人明有余,仁義稀缺。他想要歸順闃都謀個差事,就得先把手下的土匪變正規軍,可是他似乎還沒明白,做土匪與做將軍截然不同。威信不是僅靠兇殘就能積累起來的東西,他在陣前屢次更改調令,所謂將無還令,賞罰必信,如天如地,乃可人①,他本不是做將軍的料子。”

“所以比起此人,我更擔心戚竹音。”沈澤川在階前猶豫,說,“啟東與花氏的聯姻不可扭轉,如今離北已反,啟東就是闃都的最后依仗。戚竹音不日之一定會升加爵,太后本就極為欣賞,待爵位確定,就是該出兵北上的時候。不論如何,我都要在戚竹音來之前,把茨州先變固若金湯的堡壘。”

“大帥不好打。大哥是重騎,陸廣白是游擊,戚竹音是騎、步結合,又久居蒼郡,輕易不會兵,但是偏好猛攻。當年深大漠救戚時雨,就像是疾風驟雨,給對方當頭棒喝,習慣把對手一刀砍翻在地,讓人先生出畏懼之心,再與對陣,就會不自地害怕起來。”蕭馳野琢磨了片刻,“我想跟打一場。”

沈澤川瞧著他。

蕭馳野拍了拍肩膀,說:“倒也不是現在就要跟在一起,這麼看著我,怪兇啊。”

沈澤川下了一階,又想起來似的,回首說:“我的扇子呢?”

蕭馳野了把他的下,一步連三階,在他前蹲下去,說:“上來我就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①:《三略·上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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