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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進酒》第81章 陰影

牢里的飯菜不干凈, 奚鴻軒鬧了肚子。他本就在疫病期間壞了元氣, 這下更是苦不堪言。因為神不濟,所以時常昏睡, 醒來周圍也是一片昏暗, 逐漸連時辰也不準了。

仄的屋氣味渾濁, 沒窗通氣,混雜著的霉味, 平常人本待不住。

奚鴻軒病得厲害, 又無法自如地翻,只能癱在草席上, 隨著冷, 意識昏沉。

獄卒照常移開擋板, 往里邊塞飯,但他今日沒有聽到奚鴻軒的靜。他順著眼往里看,只能看見奚鴻軒耷拉的手臂。獄卒怕奚鴻軒死了,于是打開了門, 拿燈在奚鴻軒臉前晃了晃。

奚鴻軒費力地睜眼, 干舌燥, 說:“大……大爺,賞口水吧。”

獄卒翻手把一碗水澆在奚鴻軒臉上。

奚鴻軒努力地張接著,顧不上被濺領。他喝了水,打起點神,說:“謝謝、謝謝!”

獄卒扔了碗,抄起油燈就要走。

奚鴻軒不知哪里來的力氣, 猛地拽住獄卒的,胖臉上出笑容,說:“哥們兒個底,這里、咳!這里本就不是刑獄吧?”

獄卒震開奚鴻軒的手,奚鴻軒反倒啞聲大笑,躺在席上息激烈。他用手拉扯著自己的前襟,轉著眼珠,盯著黑黢黢的房頂,說:“這不是刑獄……我早……早該想到!這都幾日了,即便孔湫不審我,也該有刑部員前來巡查……太安靜了……這里太安靜了……”

奚鴻軒說著,又倏地盯住獄卒。

“我細細地算了,你每日前來送飯的時間一刻不差,連托盤推放的位置都一點不偏,兄弟,尋常獄卒沒這麼刻板!已經好幾日了,沒人來跟你換守牢門……銀錢你也不收,就是這袖子,也打理得干凈,半點油膩灰塵都不沾!猿臂狼腰高個頭,謹言慎行不茍笑,你是錦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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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卒面無表,端著油燈抬就走,關上了門。奚鴻軒聽著鐵鏈纏繞的聲音,用拳頭咚咚地敲著下的草席。

“沈澤川……沈澤川!”奚鴻軒敲得指節泛紅,驟然放聲大喊,“算計我……竟然算計我!你他,他來!”

黑暗里沒有回應。

奚鴻軒摳著草席,意識混淆,恨道:“他是不是想要錢,他來,只要放我出去……只要放我出去……”他用力地吞咽著唾,忽然扯著頭發,息道,“我給他錢!我他媽的不了了!”

獄卒在外邊坐下,就著油燈,拈著蠶豆下酒吃。后邊的鐵門擋住了奚鴻軒,只能傳出幽咽聲,像是深夜里的風。

* * *

奚鴻軒眼睛變得渾濁,他不敢再睡,生怕睡著了就醒不過來。等到沈澤川再來時,他已經平靜了。

沈澤川站著,打量奚鴻軒。

奚鴻軒曾經出海九死一生,自從他搏回這條命以后,就再也沒有這般狼狽過。他與別的世家子不同,他不怕自己陷絕地,也不怕自己狼狽。他由著沈澤川看,扯著干啞的嚨無端地笑了一會兒,說:“蘭舟,你有膽!四百萬啊……我險些被你誆到死。”

“這地方不好找,不能引人注意,還不能離得太遠。”沈澤川輕嘆,“你這樣析微察異,倒在我的預料之外。”

奚鴻軒晃了下手臂,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兄弟,這筆錢給了你,我甘愿!但你不能為著這點錢就要我的命……”他語氣有些飄,可是和病痛都沒能剝奪他應變的能力,他接著說,“蘭舟……我本可以仍然裝作不知道,奚家的鑰匙只有我知道放在哪里,我大可跟你兜圈子,把自己套出去,但你看,我沒有這樣做,我惦記這點兄弟……蘭舟!咱們聯手弄死了奚固安和紀雷,如今你在錦衛備妒忌,此刻搞死我,你就丟了奚家的支持!錦衛啊,越往上走道越窄,你已經知道寸步難行的滋味了吧?那些個世襲來的老人,哪一個肯服你?你野心,韓丞能容下你,不就是沖著我的面子?你殺了我,你便會為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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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川蹲下,指間夾著帕子,看著奚鴻軒,神認真地請教:“那依你之見,我該如何是好?”

奚鴻軒見過無數次沈澤川這樣的神,他知道沈澤川必然是了殺心,于是淌著冷汗,跟沈澤川對視片刻,說:“咱們沒到撕破臉皮的時候,沈澤川,這回栽了,我認!生意場敗北一點都不可恥,我犯不著為著這點蒜皮的小事跟你鬧。老子怕你!這是實話,但正因為怕你,才要跟你繼續干。你好好想想,你殺了我只有四百萬,可你拿住我卻有奚家的金銀山,我對你服氣!那你何必再沾這點?咱們往后還有叱咤闃都的日子!”

“說得在理。”沈澤川說,“但憑‘服氣’兩個字就打發我,未免太過容易。我聽說二有六十八把鑰匙,不如咱們四六分了,也我放心。”

奚鴻軒慢慢撐起,看著沈澤川的目兇狠,說:“鑰匙可以給你,但你拿了鑰匙就不能再要齊惠連,如何,你肯嗎?”

沈澤川緩抬起指,又百無聊賴一般地放下去,說:“你以為齊惠連值這個數?我自然是要鑰匙了。”

“他既然不值錢,那麼留著也無用,我殺了!”

沈澤川倏忽笑起來,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嗎?到了這會兒,你還敢試探我。”

“是你在試探我!”奚鴻軒緩慢地爬向沈澤川,終于出猙獰之,“我了解你,蘭舟,同一個招數玩多了就沒有用了。你慣會言辭欺詐,這一刻你越是裝作不在乎的人,對你而言越重要。那日在院子里你詐過我一回,現如今還要用同樣的花招,我奚鴻軒雖然不是什麼絕頂聰明之人,卻也不至于蠢笨到這個地步。你不知道他在哪兒,你若是知道了,哈哈!你就會在拿到錢后殺了我!怎麼樣啊沈澤川,是不是翻遍了闃都,也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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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川微微攥了帕子。

奚鴻軒捋開凌的發,說:“任憑你能言善辯,卻忘了一件事,那便是你把人藏得這樣仔細,就已經我好生懷疑。就算我信你幾分,也不得不早做提防,與你打道,怕的就是回頭一刀。”

沈澤川眼里沒緒,他看著奚鴻軒,說:“那你想如何?”

“我要出去,”奚鴻軒指著門,“我要毫發無損地走出去。如果今夜我出不去,那麼明早齊惠連的尸就會擱在你家門口,你信不信?你跟我試試。奚丹這賣主求榮的狗雜種肯定告訴了你,我手底下的人全部都是家生子,我的安危關乎數百人的安危,我就算出不去,也有的是法子弄死齊惠連!”

“你撒謊。”

沈澤川突然起,那郁暴戾的緒在這骯臟的房間一涌而出。他退幾步,借著昏暗使得那張臉模糊不清,變了某種黑暗里的龐然巨

“這地方隔絕外人,你以什麼辦法通傳別人?死到臨頭誆我,你對我說試試?”沈澤川似笑非笑,語聲寒冷,“好啊,咱們試試,我送你出去。”

“我既然能早有提防,難道不會早有準備?!”奚鴻軒見勢不好,冷汗涔涔,頓時提高聲音,“我早告訴過看守,我每隔半個月就去一回,若我沒去,他們便直接手!上次你問我敢不敢信,沈澤川,這次我倒要問你,你敢不敢信!”

沈澤川沒有出聲。

奚鴻軒又安似的放緩聲音:“你能買通奚丹,想必也已經知道了,齊惠連在哪兒這件事,世上只有我知道。我早就明白這世上誰也不能信,我為自己留了無數條后路。蘭舟,咱們何必兩敗俱傷呢?你激怒我,我激怒你,對彼此都沒有好,你不是為利而麼?這生意這般地不劃算,你必然不會做的。你缺什麼,我都有,我給你,你只要把這膽量和才智借于我,咱們在闃都就能混得風生水起。你看那李建恒,他是個百年難遇的好皇帝,他意味著像你我這樣的人有了更加快捷的功之路,一步登天啊蘭舟!你殺了我,得罪了世家,蕭二就能接納你嗎?蕭氏百戰不殆的威名還能延續多久?蕭方旭已經老了,若是蕭既明也折了,憑蕭二有什麼用?他們注定要敗的!”

奚鴻軒似是慨,又似鼓舞。

“蘭舟,你我皆有過制于人的苦日子,如今你還要選擇屈于蕭二之下,供他差使麼?這天底下能夠不離不棄的只有權勢與錢!你與我聯手,我給你金銀山,你只要替我穩住奚家聲名不墜,咱們的生意就能更上一層樓,到時候什麼鉤心斗角都難以撼你和我的地位!你先前希我吞并別家自立為王,那麼現如今,你自己怎麼反倒被局限住了!還有中博六州,你不想重建中博一雪前恥嗎?沈衛洗不干凈,可你卻能用銀子砸開中博六州的門,他們如今窮得易子而食,你就是從天而降的神,到時候誰還敢不服?到時候誰還敢罵你?這些都是錢能給你的,太后行嗎?蕭二行嗎?蘭舟,還猶豫什麼呢?咱們還能像從前一樣,繼續聯手往上爬。”

沈澤川被打了,他似乎不再那麼殺氣四溢,語氣也緩和些,說:“早這樣坦誠,你我何至于對峙?你說得不錯,你我聯手才能許多煩惱。”

“我是個商人,在商言商,若是你我聯手沒有那麼大的利益,那麼我何必這樣費盡口舌?”奚鴻軒背上,上回坍塌砸傷的部位結了疤,這幾日也得發疼。他緩了緩,繼續說:“那就事不宜遲,現在就出去。待出去了,咱們再坐下好好談。”

奚鴻軒在闃都奚宅里有十幾個江湖高手,那都是上回為了嚇唬沈澤川花費重金請來的,一直養在宅子里。他實際上已經心急如焚,因為無法清沈澤川的心思,所以也起了殺心,決意破釜沉舟,不論如何都要先從這里出去——只有出去了,才有變數!

他想殺了沈澤川,甚至等不及明日,更不想周旋。周旋能夠長久,那往往意味著雙方是勢均力敵的關系,有能夠坐下來打機鋒的余地。奚鴻軒覺得現如今的他和沈澤川已經失去了平衡,隨著沈澤川的職上抬,他仿佛陷了某種被沈澤川罩住的兜袋,無法再像一開始那樣左右局勢向。

奚鴻軒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但他憑靠商人的直覺,已經發覺他這樣猶如鬼打墻般在原地轉圈圈的境和沈澤川不開關系。

他們聯手到今日,除了殺掉奚固安得到了奚家的鑰匙,后來發生的種種,奚鴻軒嘗到的甜頭都會轉瞬即逝,唯有沈澤川是實打實地握權登高。

奚鴻軒確定自己被耍了,可他面上仍舊一片赤誠,仿佛對沈澤川佩服得五投地,又對沈澤川畏懼得不敢作。

喬天涯推開門,把油燈的投進去。沈澤川出的手腕很干凈,他被燈側籠著,變得與白晝時的模樣一般無二,客客氣氣地說:“請吧。”

奚鴻軒暗自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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