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道閃電劈裂蒼穹，無數電自云端爬向山尖，風暴卷來，吹得人站立不住，整個寰宇仿佛下一瞬就要重歸混沌。

樓似玉抱住了旁邊的樹，艱難地睜眼朝那頭看，依稀還能看見裴獻賦翻飛的長發和青的袍子。他像是僵在了那里，臉上滿是不可思議，想回抱尤蚩的長喙，又有些不敢，整個人惶恐得像個十七八歲的孩子，不像那謀重重的千年老妖。

“您……”

聲音被卷進風里，也不知道是風太大卷碎了，還是他本就在抖，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

尤蚩上的焰火漂亮極了，像被風揚起來的赤旗，一波又一波地泛出橙白的漣漪，他低頭看著裴獻賦，白的花紋從喙上卷到眼角邊，勾出一個分外溫的弧度。

裴獻賦貪婪地看著他，手掌卻始終離了他半寸。

大功告，他是該高興的，可說不上為什麼心里偏就涌上一子委屈，囁嚅了一陣，終于是將聲音出了嗓子眼：“吾王歸來，不知可還記得小人？”

尤蚩沉默地看著他，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裴獻賦驟然笑開，眼里滾燙的淚落進風里，被焰火蒸騰了一縷白霧，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王宮大殿，跪在高高的王座之下，忐忑不安地抬眼看，卻正好撞進王看他的眼眸里。

王的眼眸很漂亮，近乎妖冶的紅像極了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更難得的是，這雙向來蔑視萬的眼里竟映出了他這種不起眼的雜種妖怪的影子。他驚恐想躲開，不想自己這畏畏臟污不堪的模樣毀了那漂亮的，但他，座上那人的瞳孔也隨著他往旁邊移了移。

似乎沒有嫌棄他的意思。

裴獻賦打小知道自己是個不被族人承認的野種，再難聽的話他也聽過，再狠毒的打他也挨過了，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也知道就算被扣上狼王之名，他也是被妖界之人看不起的傀儡。

但他不知道有一天，會有個人用沒有毫惡意的眼神看他，干干凈凈的，帶著一點好奇，還有一點、也就一丁點的憐憫。

那麼一丁點，可能連姑娘家對路邊嗷嗚的小狗的憐憫都趕不上，可裴獻賦卻是知足了，他仰慕王，敬佩王，哪怕為他永世不得超生也無妨，只要他能活過來，只要他能繼續睜開眼看看他。

后傳來一陣破空之音，裴獻賦一凜，轉就化出狼爪，將朝他沖來的滅靈鼎狠狠揮開。他出獠牙，周妖氣暴漲，像護主的獵狗，惡狠狠地朝宋立言齜牙。

“你還不滾，是想留在這里被撕碎片嗎？”

宋立言立在狂風之中，像一座怎麼吹也不會倒的石碑，翻手收回滅靈鼎，淡聲道：“有人常說這世上妖怪有好有壞，讓我不要一概而論，那麼別的姑且不提，你后的妖王食人過萬，屠殺無度，甚至連你們妖族自己的族人也不會放過。這樣的妖怪，哪怕再過一千年一萬年，也是該灰飛煙滅的。”

“你執著于救活他，是你一個人的私心，但天下蒼生沒道理為你的私心付出代價。”

裴獻賦聽得冷笑：“妖王重生，乃妖界眾所歸，你一個凡人，憑什麼來說是我私心？”

吳來酒皺了皺眉，拂袖道：“我狐族居已久，且多以人形行走，‘眾’里且別算上狐族。”

他一說話，白仙族的長老自然不可能忍得住，跳著腳就跟道：“也別算上白仙族！”

“愚蠢。”裴獻賦唾他們一口，“你們以為這時候撇清有好？若不是妖王重生，你們都會變上清司的陣中妖魂！我有私心，樓似玉何嘗沒有？一個妖怪帶著你們這些蠢貨去給上清司送命，你們竟半點沒有察覺。”

“顛倒黑白。”宋立言搖頭，“千載之前，若不是你利用裴獻賦的份蠱上清司前輩、篡改典籍，引得后世殫竭慮滅妖王、奪丹，偏居一隅的妖族不會被卷進這場禍事。”

樓似玉聽得很欣，連連點頭：“對啊，居的妖怪是沒有錯的。”

宋立言黑著臉回頭：“我是在指責他，非認同你們之意。”

飛濺下來的巖漿撲到眾人面前，宋立言反應極快，摟過便閃進旁邊高大的古樹樹冠，吳來酒等人跟著各自散開，就看著巖漿咕嚕嚕地冒著泡泡，一路往山下而去。

“浮玉縣……”樓似玉看向遠燈火通明的城池，抓了他的襟。

宋立言嘆了口氣。

妖王出世，生靈涂炭。

心里本就發，聽得他這一聲嘆息，樓似玉更是繃了臉，沉聲問：“咱們是戰是留？”

“留。”宋立言答得毫不猶豫。

樓似玉困地看向那高大的尤蚩：“大人在這岐斗山上，也有戰勝他的把握？”

“沒有。”這次答的比上一次還果斷，“除非用俱焚之。”

樓似玉一把住了他的襟口，眼里跳出兩團小火苗，也飛快涌上了淚：“這個不行！”

說得兇的，威脅之意十足，可心里其實已經開始難過。沒人能擋住尤蚩，同樣，也沒人能攔住他。知道在他眼里蒼生為重，但那種近乎溺斃的覺讓使勁加大了嗓門：“我不許！”

宋立言拍了拍的背。

這種安對小孩子才有用，樓似玉搖頭，發髻里的釵子都要被搖下來了，鼻尖也開始泛紅：“我不管，我要同你在一起！”

“玉兒……”

“我不管，我不聽，我不要再被扔下！”雙手捂住耳朵，蹲在壯的樹干上大哭，“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這怎麼看都是小孩子撒的作。

宋立言失笑，陪蹲下來，輕聲問：“尤蚩是不是很厲害？”

“沒多厲害，我不聽！”

“他一出現，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看不見，我不聽！”

“如果他真的活過來了，現在是不是頭一個就該沖我來？”

“隨便沖誰，我不……等等？”樓似玉一愣，抬頭看他，意識到了些什麼，又看向遠那一團炙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