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言能到宋承林的心急，也能聽見滅靈鼎委屈的嗚咽，它的確是個極有靈氣的寶貝，雖只是一，但也有了神思，知道自己犯了錯被重罰了，打著就躲開老遠，鼎口背對著樓似玉的方向瑟瑟發抖。

當初宋立言拿到滅靈鼎修好之后，滅靈鼎一直很怕樓似玉，他以為是樓似玉妖力太強，讓這寶貝忌憚了，但怎麼也沒想過，竟是因為宋承林。

一只妖怪和一個自己煞費苦心煉出來的法，哪個更重要？正常的上清司之人都會選后者，可宋承林想也不想就毀了滅靈鼎，以此來看，在他心里樓似玉應該有個很重要的位置吧？

然而，他他的心，發現宋承林并未將樓似玉當什麼特別之人，在他心里，至多算個眾生平等。

哪有這樣的？宋立言很不能理解。兩人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樓似玉看他的眼神也與旁人大不相同，這宋承林就算是個傻子也該明白有什麼心思，怎麼能一邊對人家好，一邊毫不心？

他皺眉，想替他手去樓似玉的腦袋，然而四周景又是一轉，無數記憶像水一般涌進他的腦海。

余暉在山間收盡，朝又從另一頭升起，宋承林趕赴戰場，臨行前樓似玉化著人形拉住他的袖。他回頭，溫地笑了笑：“別擔心，很快就回來。”

“說好了啊，那我就在這兒等著，你要是不回來，我就不走了。”樓似玉傲氣地揚起下，可眼里到底是有點漉漉的，左右看了看，將他買的銀鈴拿出來，掛在了他的手腕上。

宋承林一愣，接著失笑：“不會找不見我的。”

樓似玉倔強地將他的手腕連銀鈴一起捂住，他沉默片刻，還是縱容了：“好，我戴著它。”

青灰的道袍被風吹得烈烈，他轉往外走，朝將他的背影拉到了的腳尖前頭。樓似玉紅著眼彎下腰去，了他影子的頭頂，低聲喃喃：“要早些回來呀……”

帶著些哭腔的聲音，聽得宋立言心里泛酸。

宋承林趕去了戰場，道人與妖怪廝殺不止。宋立言也沒干看著，宋承林用的法和運炁的法子，他邊看邊恢復記憶，跟著他一起運炁，許多之前未曾突破之，霎時都醍醐灌頂。

原來他這麼強，竟能憑一己之力震懾上百個大妖，尤蚩與他手，雖是互有輸贏，但也沒能將他同其他普通道人一起死。不過尤蚩也不愧是傳聞里最厲害的妖王，妖力毀天滅地，一甩尾竟是將岐斗山都劈開了一條，越擴越大，山一分為二，岐斗山側峰因此形。

雙方膠著了兩日，第三日日暮，妖族有援兵趕到，宋承林渾是地撐著獬豸劍，看著遠朝這邊滾滾而來的妖云，突然輕笑了一聲。

他手了一個十分怪異的訣，間咒語齊出，宋立言霎時覺得五臟六腑像是都被灼穿了，三魂六魄飛出，帶著至純的炁，化繩索朝尤蚩飛過去。

魂魄封妖之——俱焚。

宋立言難地皺眉，他知道宋承林這是要與妖王同歸于盡，也沒有要回頭的意思，但他知道，背后有人在朝這邊趕來。

“你個騙子——”樓似玉上氣不接下氣地踉蹌摔撲到尤蚩前，仰頭看著這場景，怒聲大罵，“騙子！騙子！”

還乖乖在等著他呢，還怕他看不見回家的路，將門口的燈籠都換了新的，點起來亮亮堂堂的，想著不是今日也就明日，他就會尋著回來。誰曾想這人竟心狠到連最后一面也不給見，揮手就將自己的魂魄給散了。

無魂的軀落回了樓似玉的懷里，抖著手了他的脈搏，跪坐在地上怔愣了許久，鼻酸眼熱，終究是沒忍住哽咽出聲：“哪有你這樣的人……”

漫天的炁封住了尤蚩的經脈，三魂六魄也即將與妖王一起沉淪進無邊的黑暗。然而，消失了半日的滅靈鼎不知從哪里飛了出來，拼命吞下他一魄，落回樓似玉手里嗡鳴不止。

魂飛魄散是不能回的，但還有一魄就可以，只消有人獻祭足夠的法力，帶他過三生橋，渡忘川水，便能讓他重新投胎。

戰場上依舊在廝殺，樓似玉卻是什麼也顧不得，化出原形掃飛擋路的人和妖，叼著滅靈鼎就躍下了九幽。

冥界與人間和妖界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冥界有冥界的規矩，宋立言素來有耳聞，就算是法力修為登峰造極之人，也不能在黃泉路上放肆。然而他不知道樓似玉用了什麼法子，眼前景再轉，他就瞧見昔日兩人同住的小院變了嶄新的客棧，有挽起發髻的掌柜的打著香扇站在大堂里笑。

“客棧名字？掌燈吧，我喜歡掌燈。”

“掌柜的在別都節儉，怎的非要在燈油上浪費？”

長竿子去點了燈，眼盈盈帶笑：“這個不能滅的，滅了會有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宋立言皺眉浮在空中看著，更多的記憶洶涌著撞進他的腦海。

從他手腕上取下的銀鈴掛在了掌燈客棧門口，那屋檐下的燈籠亮了又滅滅了又亮，不知道在多年后才等來一聲清脆的鈴響。

霎時笑了，眼里的淚掉得猝不及防，又飛快地抬手抹去，擺飛揚起來，像蝴蝶似的撲去門口，迎上那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頭幾，眼波流轉，最后卻只問一句：

“客打尖還是住店？”

一世又一世的故事，來的都是記憶里的那個人，待好而疏遠，溫而冷漠，任憑有絕的皮相和慣會撒耍賴的手段，那些人也沒一個最后留在邊。

有萬千妖怪死在他們手里，同樣，他們都死在了妖怪的手里，只留下那抹孤單的影子，在夕里化出狐貍的模樣，盤在客棧門口的凳子上，哀哀地著來路。

宋立言看得心口像被人揪了一把，他覺得不對，這些人不可能沒有對過心，他能覺到異樣，只是，那異樣比起他們心里的除妖大事，實在是不堪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