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洵正在外頭指揮人抬鏡子呢，聽見腳步聲一回頭，就見樓掌柜又變了來時那副傻笑的模樣，雙手捧臉，渾冒著緋的氣息。

“大人？”他忍不住小聲問，“您做什麼了？”

宋立言一臉坦然地牽過韁繩，低聲答他：“說了別人也會說的兩個字罷了。”

宋洵一頭霧水，眼瞧著兩人上馬，茫然地問：“這麼晚了，樓掌柜還要同大人一起走？”

“順路送回去。”

可是邸的大門朝向和掌燈客棧并不是一條街啊？宋洵沒來得及說出口，馬蹄揚起的灰就已經撲了他一臉。手抹了一把，他忍不住慨，這真是今非昔比啊，當初還被人噎得說不出話的自家大人，現在風花雪月起來已經如此順暢了，他那馬，連他都沒帶過呢。

夜風呼嘯，樓似玉名正言順地摟著宋立言的腰，心里擔心孟婆鏡，但又不敢提醒他，只能旁敲側擊地道：“奴家覺得今日那幾位兇犯著實用不著手的，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人死債爛，如何還會牽扯到這輩子來。殺了人又償命，又得去回，多苦啊。”

宋立言哼笑：“前塵往事，樓掌柜忘干凈了？”

“忘是不至于，但也沒那麼在意了。”

“哪怕宋承林還能再活過來，你也不在意？”

環在他腰上的手一僵，宋立言抿，心里跟著一。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上說得瀟灑，真要將那人忘干凈了，就不會與他有這麼一段緣分。

兩人一路再無話，宋立言將送回客棧便策馬回府，踏上門口臺階之時，俊朗的臉被頭頂的燈籠一晃，顯出一片影來。

“大人不甚開心啊。”有人在墻角笑，“都已經人在懷了，怎的還這副模樣？”

獬豸劍出鞘，宋立言想也不想就抬劍揮了過去，他聽得出裴獻賦的聲音，這次更是絕不想讓他再逃走。

然而，劍上白將暗照亮了一小塊，青絹從劍刃上劃過，被割一條，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宋立言看著它，瞳孔微微一，接著就涌上無邊無際的失。

“竟然真的是你。”

“師弟，你怎麼舍得對師兄手？”葉見山的聲音從斗笠下傳出來，帶著些委屈和可憐。

手背上青筋一，宋立言揮劍就將他的青絹斗笠砍落在地，輕的一聲響，裴獻賦的墨發從暗飛揚出來，溫溫地纏上他的獬豸劍，聲音又變回了自己的：“師弟好生魯。”

宋立言冷著眼看著他。

“師兄打小就最心疼你，你怎能用這樣的眼神看師兄？”裴獻賦漫步出來，黑的袍子在地上拖拽出沙沙的聲音，“好歹是同門一場，我還陪了你二十多年呢。”

話音帶著回響，面前這人走一步就分了兩個人，一個是戴著斗笠的葉見山，一個是滿臉詭異笑容的裴獻賦。再一步，兩人又重合到一起，對著他出個慈祥的笑容來。

頭有些疼，宋立言說不出話來，著劍的手都微微發。

他想過大師兄可能是被迫，也想過是有什麼苦衷，但他獨獨沒想過，他會是裴獻賦的真。

裴獻賦一向以魂出現，而大師兄出現的時候，頭上總是有青絹斗笠，司之人說他眼睛畏，這麼多年，竟無一人懷疑，也沒人察覺他上的妖氣。

“藏得未免太深了。”

裴獻賦聞言，抬袖就笑起來：“你這般聰明的人，我要是藏得不深，如何能瞞過你？要不是有葉見山作保，你一早就懷疑我了，哪兒會乖乖聽我的話。”

利用他搶奪妖王丹，將他變他手中利劍，這一招布局二十多年，收益不菲啊。

手上一，宋立言重新穩了劍，抵在他間：“現在真出現在我面前，是不怕死了？”

“不。”裴獻賦輕笑，“你沒有前幾世的記憶，就算打爛我這，也碎不了我的魂。”

宋立言不信，訣下陣同時揮劍，面前這人被他一劍貫穿，妖飛濺。

“怎麼就不聽勸呢？”裴獻賦搖頭，“若是當年的宋承林，興許還知道該如何殺我，可你太了。”

最后一個字落音，面前的碎裂開來，裴獻賦從碎裂的里毫發無損地踏步而出，優雅地理了理長發：“今日來是想看看宋大人過得如何，順便想問問小妖王的下落。”

宋立言揮劍再斬，面前這人就如同當初狼妖一樣，傷不到分毫了。

“大人看起來不愿意說，那我還是去問樓掌柜吧。”裴獻賦抬步就走，子穿過獬豸劍，又無恙地繼續往前，眨眼就消失在夜里。

“……”

掌燈客棧燈還沒熄，樓似玉心憂得很，倦倦地想就寢，翅卻抱著小被子從外室的榻爬下來，登登登跑到床邊，委屈地道：“姐姐，我睡不著。”

“怎麼？”樓似玉看了看外頭，“風稍微大些你就怕了？”

翅可憐兮兮地點了點腦袋：“我可以睡在姐姐床邊嗎？”

“冰冷的地，怎麼睡啊？”樓似玉搖頭，坐去床里面朝他拍了拍被子，“上來吧。”

翅大喜，手腳并用地爬上床，乖乖地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沒一會兒，掀下來一點看。人姐姐沒有盯著他看，倒是靠在墻上發呆，一雙眼閃著若有若無的，漂亮極了。

“姐姐在想什麼？”他問。

樓似玉沒有回神，輕聲答：“姐姐在想呀，若是心尖上放了人，要如何才能讓他妥帖呢？”

翅聽不懂，問：“心尖上能放人嗎？他們都是放在里的。”

人姐姐瞪他一眼：“你說的那是吃人，姐姐說這個是心上人，就是你喜歡的、看見他就會高興、看不見會想念、總能在他上聞見別人聞不見的香氣的那種。”

翅眨了眨眼：“那我也喜歡姐姐，看見姐姐很高興，看不見會想念，姐姐上有醉酒的香氣。”

“……”樓似玉好氣又好笑，正打算說他兩句，窗外突然就跳進來個人。

這屋子是布了妖陣的，為的就是防裴獻賦突然闖進來對翅不利，這靜嚇了他們一跳，然而樓似玉定睛一看，來者不是裴獻賦，倒是個慣常只該走門的君子。

“宋大人這麼好的興致？”失笑，“夜半乘月而來，自薦枕席？”

宋立言掃視四周，又看了床上場景一眼，臉一沉，上前就將被子裹著翅打了個卷兒，扛上了肩。

“你做什麼？”樓似玉嚇了一跳，“這……就算要對個孩子手，也不用這半夜三更的吧？”

“裴獻賦出現了。”宋立言道，“我先帶你們回邸。”

樓似玉了：“原來大人是擔心奴家。”

“不是。”宋立言坦誠的地道，“本擔心這小妖王被他奪走。”

“……”

垮了臉，想撒抱怨他兩句，然而話沒出口，就聽見了林梨花的魂音：“主子，救命！”

眼神一變，下床就道：“大人先帶他回府，奴家有事，要先出去一趟。”

宋立言想喊住，然而這人已經飛快地往外跑了，看起來很焦急，尾都出來小半截。還扛著翅也不好追，宋立言搖頭，帶人回府。

“我能自己走。”翅甕聲甕氣地道。

宋立言沒搭理他，一路回府，與趙清懷一起設下法陣，才將他關回自己的房間。

比起在樓似玉面前的活潑，翅對著他顯得格外安靜，小臉上沒什麼表，倒是意外有了些之，兩人面對面而坐，翅突然開口：“你也放心一個人出去？”

宋立言掃他一眼，了茶壺來倒茶：“年了，歲數比我大，也很聰明，想出去辦事，本還要攔著不？”

“多也應該擔心。”

“比你我都厲害，你不如擔心擔心自己。”宋立言將茶杯放在他面前，“別拖了的后。”

翅沒有要喝茶的意思，抱著自己的小被子往榻上一躺，不說話了。

宋立言半闔了眼：“你其實沒有你表現出來的這麼年。”

男人看男人是最準的，他一早有想法，礙著樓似玉沒說，但不表示他當真不知道。

翅背對著他，輕聲開口：“年不年有什麼關系，我與同是妖就足矣。”

宋立言輕嗤：“同是妖又如何？”

“同是妖，就有我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你至多活百年，而我可以陪千上萬年。”

“……”

宋立言拿出了浮屠困，面無表地將他封了進去。

讓他睡床榻果然還是太舒服了，囚犯就該有囚犯的樣子，懷寶貝也一樣。

將浮屠困往更深的法陣里一封，宋立言兀自坐在榻上生悶氣。想起裴獻賦，心里又添兩分擔憂。

他只要是魂的狀態，他就拿他沒什麼辦法，若一直這樣下去，他們永遠是劣勢。

目在屋子里逡巡，宋立言突然盯住了放在他房里的、蓋著紗簾的孟婆鏡。

或許，宋承林知道封印魂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