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進當鋪里的燈熄了，梨花化著原形蜷在樓似玉的被子上閉了眼。隔壁秦小刀可就沒那麼安生了，兩個孩子相對而坐，占了他大半張床，并且看起來興致。

經驗告訴秦小刀，別妄圖摻和孩子之間的事，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扯了被子蒙住頭，打算先睡，結果還沒躺暖和呢，小姑娘脆生生地就跳起來撲在了他上，沖著對面的翅問：“你什麼呀？”

“翅。”

“為什麼這個？”

“人姐姐給起的，我覺得好吃。”

秦小刀聽不下去了，掀開被子道：“胡來的，你不能這個，太隨便了。名字怎麼能隨便呢？等明日舅舅翻翻書給你起一個。”

小姑娘跟著點頭：“是啊，秦叔起的名字很好，我忘記自己的名字了，都是他翻書給我起的。”

翅很好奇：“你什麼？”

“花瓶！”小姑娘興地道，“秦叔說了，這是擺件鋪子里最貴重的東西，又好聽又好看，書里也有。”

“沒錯。”秦小刀跟著一臉得意地點頭。

翅神復雜地撓了撓腦袋，看看又看看他，心虛地小聲道：“翅好的，就不勞煩舅舅了……”

這哪兒啊，秦小刀覺得自己已經算是虧欠了他，總不能還讓孩子在名字上頭委屈，于是一夜睡過，他大清早地就搬出木掌柜的舊書，坐在大堂里一本正經地翻。

樓似玉抱著木匣下樓來，斜他一眼：“喲，秦掌柜這是要進京趕考了？”

秦小刀頭也不抬地擺手：“我給翅找好名字呢。”

“得了吧您，這書里頭除了算賬要用的那些字，別的您還認識幾個？”樓似玉唏噓地擺手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你可要看好他們。”

秦小刀應了一聲，固執地將古籍翻得嘩啦啦地響。

清晨的浮玉縣又熱鬧起來，樓似玉行在其中，吸一口小攤上冒出來的餛飩香氣，高高興興地前往邸。

料想昨日之后邸會戒嚴，所以跟做賊似的一路到宋立言房間的窗戶下頭，左右看了看，沒見著什麼巡衛，于是拉著窗沿往里一看——結果就看見無數法陣布滿整個房間，宋立言被人將雙手反綁在后，閉著眼斜靠在近窗的榻上，兩縷墨發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目。

倒吸一口涼氣，幾乎是立刻就要手去破陣，誰曾想看似睡著的宋立言竟然開口了：“別。”

泛起金的手頓住，樓似玉皺眉問：“這怎麼回事？”

他側過頭來，五的廓在朝之中顯得格外清俊好看：“托掌柜的福，在下因縱容妖怪傷害同門之罪，被囚以待罰了。”

“以你的本事，還能讓他們給囚了？”樓似玉很是不能理解，手就要破陣救他。

“這兒有回響陣，你哪怕破了也會讓整個邸上下的人都聽見靜涌過來。”宋立言半闔著眼靠在枕上覷，“還想讓我罪加一等？”

樓似玉乖巧又委屈地收回手，可憐地看著他，又傻傻地笑了笑：“大人這算不算沖冠一怒為紅？哪怕知道會罰，也要放奴家走？”

頭疼地閉眼，宋立言毫不留地穿的臆想：“放走你的不是我。”

“嗯？”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問，“不是您還是誰？”

想起手里的木匣，樓似玉臉一變，將匣子放在窗臺上，瞇眼道：“該不會是……”

“裴獻賦。”宋立言接了的話，長睫下的瞳孔里滿是疑，“我想不通為什麼是他，但排除別的可能，只剩他嫌疑最大。”

“這還有什麼嫌疑不嫌疑的，就是他！”樓似玉敲了敲木匣，黑著臉道，“奴家一早說過他是妖，大人不信，那現在奴家再說一遍，他是妖怪，還是個居心叵測的妖怪，這些古籍里有記載，他是借著妖魂復活的怪。”

宋立言起，想去將木匣收進來，然而隔著法陣，他雙手被捆又不能用法，只能干皺眉。

樓似玉試著將木匣推進屋子里，木匣是凡，不會發法陣，順著窗臺滾到榻上，卻沒打開。宋立言無奈地搖頭，將被子推過去把它蓋住，然后道：“我知道他的來歷，見山師兄說過了，但師兄說他是人，上清司的人。”

“人的子，妖怪的魂魄，怎麼就能斷定是人了？”樓似玉跺腳，“他要真是人，如何會來找我合作，想讓我出勾水丹，解封尤蚩？”

“你說什麼？”

“大人有所不知。”樓似玉嘆息，“千年前尤蚩被封印，上清司開始追剿五大妖族，為的就是拿到五大妖王的丹，將其毀滅，好讓尤蚩再不能重現人間。然而滅靈鼎在千年前失落，沒有別的法能對付妖王丹，故而斬殺各族妖王之后，丹大多被封印，只待后人拿著滅靈鼎毀掉其中一個便大功告。”

“你等等。”宋立言皺眉，甚是頭疼地問，“什麼毀掉妖王丹，尤蚩才不會重現人間？上清司之令，向來是要搜集護送丹回京。”

樓似玉苦笑：“這話放在之前，奴家是不敢說的，因為大人不會相信奴家，但現在奴家覺得大人對奴家青睞有加——您先別急眼，也別皺眉，這是實話，您不承認也不行。”

“奴家想說的是，就在八十年前宋清玄還在的時候，上清司所作所為的目的都還是為了銷毀丹，奴家不知道這八十年當中發生了什麼，為何你們上清司突然就覺得集齊丹能封印尤蚩？各大妖王的丹妖力何其強大，一旦拿去尤蚩面前，就是助長他破封而出，竟會有人傻到相信要用丹來重新封印他？”

宋立言臉瞬間難看起來，眼底思緒翻涌，驚疑不定地看著。

怎麼會有這樣的說法？他從懂事起修習上清之道，師父就一直跟他說他以后的使命就是重新封印妖王尤蚩，為此他要比別的弟子更加勤，耳提面命了這麼多年的事，如何就會變口中所說的會助長妖王破封？

“大人這一回不信奴家也沒關系。”樓似玉認真地看著他道，“但妖王丹一旦落在您手里，切記不要給上清司的人，要是奴家沒猜錯，裴獻賦應該是了手腳，上清司上下，怕是沒幾個清醒的人。他想做什麼奴家不知道，但就眼前的況而言，他是沖著解封尤蚩去的。”

房門驟然被推開，一襲青絹掃進來，接著就是葉見山的聲音響起：“妖就是妖，這妖言眾的本事真是不俗。”

宋立言一驚，下意識地就轉擋在窗前，然而葉見山早就看見了，倒沒想抓，只十分氣憤地繞開宋立言看著道：“我上清司千年基業，薪火相傳至今，到你這兒竟了沒幾個清醒的人，下一步是不是該告訴我師弟當妖怪比做人好了？”

樓似玉也沒慌，挽了挽鬢發問他：“師兄貴庚啊？”

葉見山冷笑：“自是比不得妖怪的歲數。”

“那你以何來駁斥我？”樓似玉皮笑不笑，“奴家敢說給大人聽的，都是自己的所見所聞。這位師兄所說，又有什麼憑證？”

“你空口白話污蔑上清司，污蔑裴前輩，又有什麼憑證？”葉見山道，“裴前輩是人而非妖，做的也都是上清司所求之事，胡編造拖他下水，你為的不就是讓師弟毀掉一顆丹，好讓尤蚩重現人間？畢竟比起裴前輩，你才是貨真價實的妖怪！”

樓似玉皺眉：“尤蚩是我看著封印的，我與他沒有，為何要讓他重現人間？”

“你與尤蚩無關，裴前輩就與尤蚩有關了？別說他是個凡人，就算他是妖怪，你又憑什麼說他意圖解封尤蚩？”

這話還真把問著了，樓似玉來也就是想解——裴獻賦現在做的這些，是為了什麼呢？不相信在這千年太平之后，還會有不相干的妖怪會為尤蚩盡心盡力到這個份上。

不說話了，宋立言倒是好奇地側頭問：“師兄與裴前輩很好？”

葉見山一愣，緩和了語氣：“沒有，我只是看不慣胡言語罷了，咱們上清司的人都是一家人，沒道理讓外人來挑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