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發生過什麼，樓似玉都還記得，原本滿屋的春被秋風吹了個零落，乍再對上宋立言這薄涼的雙眼，一時還有點不適應。里腥味仍在，可上的已然散盡，手再想去拉他袖，這人也已經不再寬容，冷漠地收了手去。

“噯……”哭笑不得，“奴家一時急，沒有責怪大人的意思。”

宋立言頷首：“樓掌柜只是說了實話，在下定力不夠，委實給上清司丟臉了。”

“不是……”

不想聽辯解，宋立言拿出浮屠困，問里頭的秦小刀：“白仙巢搬去了何？”

“岐斗山主峰之側。”秦小刀毫不顧忌地就說了出來。

不是他要背叛白仙家，而是這地方就算他說出來，宋立言也去不。岐斗山主峰，上清司地，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去剿滅白仙。

宋立言果然黑了臉，著浮屠困半晌沒說話。

樓似玉試探著想把秦小刀救回來，可剛手去捧浮屠困，宋立言的目就掃了過來。

“嘿嘿。”尷尬一笑，將手一轉順勢了鬢發，言又止。

宋立言漠然看向門外，將浮屠困收進袖袋，抬步就往外走。樓似玉有些無措，左右看了看，也只能跟上去。

“大人。”宋洵正帶著人在書房里整理戶籍，看見他來，連忙遞過來一疊冊子，著汗道，“這些是他們剛剛送來的縣上有孕之婦的名姓和住址，只打聽來大概的月份。小的已經將月的標注出來，您過目。”

宋立言接過來一翻，名字麻麻，朱筆所點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還只是剛剛送來的。

樓似玉在側看，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怎麼找啊……”

“大人。”霍良從外頭回來，滿臉是汗地拱手，“卑職無能，城西又有孕婦死于非命。”

整個書房的氣氛頓時更加沉重，宋立言閉了閉眼，吩咐道：“讓齊岷過去驗尸，你再多帶些人去城中巡邏，凡是有孕婦的家宅附近，都帶上滅神香去點上。”

宋洵聞言，立馬將庫房的鑰匙遞了出來。

樓似玉看得眼淚都要下來了，想說什麼又不敢，咬著直哆嗦。

不經意瞥見這表，宋洵了然地安：“大人一向民如子，此等舉常常有之，掌柜的不必太容。”

一聽這話，樓似玉容得更厲害了，從袖口里出好久沒拿的小算盤，抖著指尖撥了撥：“一滅神香十兩銀子，這冊子上有孕婦的人家有幾百，也就是幾千……幾千兩雪花銀全扔去大街上？！”

算清這筆賬，樓似玉立馬變了臉，分外堅定地朝宋立言行禮：“大人，奴家有更省錢的法子。”

宋立言微微一噎，瞇眼：“本不需要省錢。”

“你個敗家……不是，奴家的意思是，就算大人不心疼銀子，庫房里的滅神香也未必有這麼多，奴家以為，當下咱們就是在跟它們比誰更快，慢一步就是一條人命，也等不及再做滅神香了，不妨就讓奴家與秦掌柜好生聊聊？”

殷切地道：“有些話大人就算問，秦掌柜也必不會說，但給奴家來聊，便方便許多。”

瞧著這誠懇的模樣，宋立言竟一時分不清是為了幫他還是心疼銀子了，沉默半晌，他將浮屠困遞了過去。樓似玉手一接，手指巧挨著他的指尖，宋立言想也不想就松了手，差點將浮屠困摔去地上。

樓似玉手忙腳地接穩，又難過又好笑地看他一眼，心說這避嫌也太徹底了些吧？不過，如此一來，他眉心的黑氣倒是不見了，整個人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模樣，生人勿近，滿暗。

喟嘆一聲，抱著浮屠困去找了間廂房，設下結界之后，把秦小刀放了出來。

秦小刀恨鐵不鋼地道：“你這吃里外的德還真是千年不變。”

樓似玉翻了個白眼：“秦掌柜，五十步何必笑百步？你費勁拉弄得一傷，還不就是想讓我幫忙阻止你們白仙家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與族人意愿相悖，你也是吃里外。”

秦小刀冷哼一聲：“你瞎猜什麼？我只想當個普通的掌柜，不想管那麼多事。”

世間萬妖，有崇尚至高修為的，也有貪人間煙火的，木羲是后者，他亦是。秦小刀和樓似玉不一樣，樓似玉是因為某個人才對所有凡人都慈悲，他則是天生喜歡與人親近，打出生就喜歡人間的集市，聽小販的吆喝，看孩嬉戲。

一千年前雍和攻巢，秦小刀在護著白仙妖后逃亡的途中看見了一個被妖氣波及的凡人孩，他想也不想就將那孩子帶上，一并逃離浮玉縣。他對人是友好而善良的，卻不曾想那孩子竟是雍和的凡人驅使，恩將仇報，一路引著雍和尋到了他們的蹤跡。

行至絕路，雍和妖力來，妖后的慘嘯聲和絕的眼神是秦小刀一輩子也揮不去的噩夢，午夜夢回，他常常驚醒坐在窗邊，哪怕堵上耳朵，也能聽見妖后凄凄地對他道：“哥哥，你不救他不行嗎？不行嗎？”

“你是妖怪，妖怪為什麼要同凡人？”

“帶它走吧，這是我最后求你的一件事。”

眼瞳發紅，秦小刀糙里糙氣地抹了把鼻涕，順手在旁邊的墻上，悶聲道：“白仙家要做什麼我管不著，你要做什麼我更是管不著，拉你一把，不過是念在這麼多年相識的份上。”

樓似玉撐著下看著他：“當年是你將小妖王送進岐斗山的，你知道它在哪兒，更知道如何施法它才能重臨人世。”

“知道又如何？我不會告訴你的。”秦小刀哼笑，“那可是我親侄子，他來這世上沒什麼不好。”

表輕松，語氣也自然，可樓似玉掃了一眼他微微抖的小，還是唏噓道：“你真想它臨世，就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教宋立言來救我。孽鏡怨氣、四柱純的冥嬰、宋大人的貪嗔癡之氣，他們想要的東西可都快全了，你若再不幫我這最后一把，那可就是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