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言毫不覺得哪里不妥，總歸不是人，不用守著人間男之防那一套，隨便將往榻上一放，他收拾好自個兒就回室歇下了。

然而第二天睡醒的時候，他覺得有點不過氣，仿佛萬鈞大山都在了心口上。皺眉睜開眼，他意外地進兩汪秋水里，秋水粼粼，映出他自己迷茫的臉來。

“你醒啦？”樓似玉笑得分外開心，后的九條大尾塞滿了半間屋子，殷勤地朝他一搖，就從屋頂上掃下來一片灰。

“咳咳咳。”宋立言掀開，微惱地坐起來揮了揮袖，“你把尾收起來。”

樓似玉一愣，委屈地抱過一條尾來了：“不好看嗎？”

純凈沒有雜質，起來得像云，看起來分外喜歡自己的尾，雙眼殷切地瞧著他，似乎只要他說一個不字，立馬又要哭出來。

宋立言冷眼瞧著，心想自己堂堂上清司的人，豈會因為怕一個妖怪哭而妥協？

“不好看……是不可能的——我話沒說完，你把眼淚收回去。”他分外頭疼地抹了把臉，“好看，就是礙事了些。”

掉淚花就笑了起來，樓似玉一扭腰就將尾得只剩三尺長，再得意地朝他搖起來：“這樣就不礙事了吧？”

“你喜歡即可。”宋立言起去洗漱，連連嘆氣，“別外人發現了。”

“不會，奴家的尾只給大人看。”機靈地收起尾，又再放出來，臉上的笑意明極了，“外人想看都不！”

誰沒事想看九尾妖狐的尾？宋立言好笑地推開，擰了水盆里的帕子臉。剛兩下，就瞧見旁邊這人十分乖巧地把臉湊了過來。

“怎麼？”他輕哼，“還得本來伺候你？”

樓似玉不說話，只笑，把臉往他手里蹭。

這是個妖怪，大妖怪，不是什麼可以逗弄的小——宋立言在心里警醒了自己一番，然后無奈地著帕子將的臉干凈，又端了漱口水，看著咕嚕嚕地吞吐。

“早膳想吃什麼？”他問。

“餅。”答。

宋立言很是自然地就把桌上擺著的餅放去跟前，然后自個兒端起碗喝粥，喝著喝著他覺得哪兒不對啊，樓似玉是了魂，又不是了胳膊，他在這兒照顧人家干什麼？

惱恨地罵了自己兩句，宋立言更出門，惡狠狠地警告：“妖氣收斂起來，讓人發現了我就殺了你。乖乖在屋里等著，不許跑！”

樓似玉摳著門委屈地扁：“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本要去公堂，你覺得帶個眷像話嗎？”

也對哦，樓似玉十分懂事地點頭，目送他離開。

然而，當宋立言一本正經地坐在公堂上聽下頭申訴冤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桌子下頭有什麼東西在，茸茸的，乎乎的，蹭著他的一路爬上他的膝蓋。

心頭一跳，他黑了臉，低頭掀開擺一看。

一只普通的白小狐貍正趴在他的膝蓋上，被他的作一驚，兩只耳朵都豎了起來。發現暴了，側頭，立馬朝他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

“……”宋立言認真地打量了它兩眼，側側地思忖這點皮是不是可以做件披風。

“還請大人明鑒！”下頭的人大嚎一聲，跪下來磕得地板咚咚作響。

宋立言回神，驚覺自己還在審案，可下頭的人顯然已經陳述過了案，就等他落判了。跪著的人磕得腦門發紅，旁邊站著的婦人也是哭得梨花帶雨，這場面，他要是讓人再說一遍，似乎不太妥當；可要他盲判，那也有失公允。

公堂上一片安靜，縣令大人臉鐵青，寂靜從他著的驚堂木上蔓延開去，一直蔓延到午時微暖的晴空之上。

日頭微偏，公審終于結束，圍觀的百姓魚貫而出，議論紛紛。

“咱們這宋大人就是厲害啊，我瞧著今日那原告和被告說得都有理，證據不足，分不出誰在撒謊。可他沉默三柱香，竟是嚇得那殺人的兇手了破綻。”

“誰說不是呢，宋大人這一招妙啊，無聲勝有聲。”

“往后也沒人敢來公堂撒謊了吧？宋大人今日那臉也忒嚇人了……”

人群四散，霍良剛上前想恭維大人幾句，結果就見方才還端正無比的大人，竟是低下頭去公案之下一陣搗鼓，半晌抬頭，氣憤不已地逮著個東西兇地吼：“你覺得是狐披風暖和還是狐手揣合適？”

低頭一看，他手里竟然抓著只雪白的狐貍，哀哀地掙扎喚，可憐兮兮的。

霍良大步上前，好奇地問：“大人，這是？”

宋立言一頓，下意識地想把樓似玉藏起來，可一想現在只是個普通狐貍的模樣，干脆就抱進懷里，一本正經地道：“這是西域進貢的雪狐，京都那邊嫌太邪氣，便送來了本這里讓養著。”

霍良納悶地嘀咕：“卑職怎麼一點風聲也沒聽見？”

“不是什麼要事，你沒聽說也尋常。”宋立言捋著狐貍問他，“還有何事要稟？”

“回大人，樓掌柜好像失蹤了。”霍良正了神拱手道，“卑職這昨日去過掌燈客棧，空無一人，四下街鄰也都說沒看見，卑職恐出什麼意外，故而想請大人允準卑職帶人去尋。”

懷里的小狐貍了，想冒頭，卻被抱著它的人一掌按了下去。宋立言冷淡地道：“一個掌柜而已，不見了就不見了，只要不是發現了的尸，別的都用不著大驚小怪。你堂堂捕頭，難不是只為做事的？”

“可是……”

“霍大人走之前特意吩咐過，讓你摒棄雜念，好生建功立業，別想太多。”宋立言擺手，“去巡街便是，樓似玉的事不用你心。”

霍良言又止，頗為不解地了后腦勺。他也沒想太多啊，就是擔心樓掌柜罷了，不過按理說宋大人與樓掌柜更為親近，他都毫不在意，那他似乎的確沒必要心。

“卑職這就先告退了。”他行禮，老老實實地退下。

宋立言淡漠地看著他的背影，從鼻子里哼出來一聲，垂眸睨著懷里那小家伙道：“怎麼，想用這狐貍的樣子跟人相認？”

樓似玉滿眼迷茫地看著他：“認什麼？”

“霍良啊，你不是喜歡他？”

困地眨眨眼，小狐貍撓了撓耳朵：“除了你，我還喜歡別人？”

“你是個花心的狐貍，喜歡的人很多。”他揪著的尾沒好氣地道，“今兒看上這個，明兒垂涎那個，天天夸人好。”

“不可能！”小狐貍炸了，跳起來就爬到他的脖頸間，使勁兒蹭了蹭，“喜歡的只有你，沒別人了。”

“……”宋立言不自在地別開臉，低聲道，“還是個撒謊的狐貍。”

“我沒有！”

小爪子胡刨著，卻沒指甲出來，只有厚厚的墊在他脖子上撓著。宋立言覺得，大概是太了，所以他不自地笑了出來，手抓著上下躥的小狐貍，一點統都沒了。

“宋大人。”有人喊了他一聲。

宋立言一僵，飛快地想將樓似玉塞進袖，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羅安河幾步就到他跟前，抓過小狐貍的后頸，皺眉打量：“你怎麼會帶這種東西在邊？”

靈的狐貍，渾上下沒一妖氣，乖乖地蜷著爪子，無辜地著他。

宋立言昧著良心撒謊：“羅大人，這又不是妖，你也要管不？”

“雪狐，就算還沒妖，也不是什麼吉祥，萬一哪天得了機緣了妖，你當如何？”羅安河斥道，“狐妖當年可是位列五大妖族之首的厲害角，你為上清司之人，就應當遠離。”

“在我邊的狐貍，不了妖。”宋立言垂眸將奪回來，冷聲道，“羅大人就算長些年歲，也并非宋某長輩，宋某行事，不必羅大人來教。”

“你這是一意孤行冥頑不靈。”羅安河惱得咬牙。

宋立言不再理會他，抱著小狐貍大步往邸走，他胳膊收得很，勒得樓似玉掙扎了兩下才冒出腦袋了一口氣，疑地抬眼看他。

他的臉不太好，眼底有奇怪的緒在翻涌，近乎蠻橫地將帶走的同時，眉心間好像有一黑的東西躥出來，很細很，一眨眼就不見了。

遠回廊之中有人站在竹簾后頭，優哉游哉地喝著酒，食指出來一繞，那一縷黑氣就纏上來，眷地盤旋在他指尖。

“人多而不知足，是為貪。占不該占之，也為貪。”裴獻賦翻手祭出法陣，將這黑氣穿其而過，揮手扔出去，然后繼續吊兒郎當地起酒壺，半闔著眼輕嗅酒杯，“可惜了啊，宋大人。”

被扔出去的黑氣飄浮于空中，似幾縷青隨風而，不過只眨眼幾瞬，那黑氣就化了一片云，如墨染一般沉沉地朝岐斗山的方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