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慮了。”宋立言否認得十分果斷，“本是在憂心妖怪作祟之事，并非為所擾。只是個客棧的掌柜，隨口妄言之語本如何會放在心上？至多不過當百姓之言兼聽一二。”

齊岷作恍然狀點頭，然后一臉不信地沉默。

大多聰明人一涉足就會變蠢，而這種“蠢”肯定是邊人先發現的，從一個細微的作，亦或是躲閃的表，都能窺其一角。只是既然當事人不認，那他也就沒必要多說，揣手看熱鬧也好。

不過……齊岷有些擔憂：“若真如所言，妖怪還要繼續謀害縣上百姓，那當如何？”

宋立言沒回答他，沉了臉就往外走。

還能如何呢，有妖他就殺，來多殺多，總不能幾個妖怪威脅了去，若在此讓步，那往后這蒼生都將變制衡他的利劍，他還怎麼敢再往前。

原本好的天氣，到傍晚竟就沉了下來，狂風陣陣，吹得掌燈客棧門口的紅幡東倒西歪。

李小二費解地著天將紅幡收進來，回頭道：“掌柜的，瞧著好像要下雨了，院子里還熬著藥呢。”

樓似玉打著算盤頭也不抬：“讓那小子去伺候，你不用管。”

占一間客房都沒給錢呢，還想讓的人伺候不了？打完一筆賬，樓似玉搖了搖算盤，繼續清后頭的。

“掌柜的。”般春從客房里出來，欣喜地道，“裴大夫醒了！”

“是嗎，太好了，大喜事啊。”樓似玉臉上半點表也沒有，語氣都沒起伏，十分敷衍地拍了拍手就道，“街口有馬車，雇一輛來送他回去，順便讓他邊那小來結賬。”

“這……”般春干笑，“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宋大人走的時候還吩咐說要好生照料呢。”

樓似玉冷哼，干脆連回答都省了，埋頭清點柜臺盒子里的通寶。

有人從客棧門口了進來，般春回頭，瞧見來人，連忙跟看見救星似的迎上去：“大人，您可來了，裴大夫醒了！”

門口的燈籠已經點著了，落在他肩上，顯出了幾分忙碌后的疲憊。宋立言抬眼看了看里頭的樓似玉，抿道：“帶本去看看。”

“這邊請。”

以往他過來，都定是會上門口來接，笑地說一聲“恭迎大人”，雖是狗十足，但他覺得甚是周到。然而眼下，樓似玉坐在柜臺后頭，數錢數得專心致志，竟是連看也沒抬頭看一眼。

收回目，宋立言覺得無所謂，他只是來看裴獻賦的。

裴獻賦腦袋上纏了一圈絹布，臉上也沒什麼，睜著一雙桃花眼茫然地看著四周，顯出兩分傻氣。小站在旁邊哭，聽見開門的靜，立馬轉過頭來。

“怎的倒哭上了？”宋立言不解，“人不是已經醒了麼？”

“大人！”小哭得更兇，眼里都出恨意來，“是誰把我家先生害這樣的？”

微微一噎，宋立言在床邊坐下：“你問這個干什麼？”

不等小回答，床上那人就朝他看過來，滿眼都是陌生和茫然，但到底還有兩分風度，笑問：“這位又是誰？”

宋立言：“……”

小嘆氣，朝他小聲道：“先生醒來便是如此了，連我也不認得。”

摔壞腦子了？宋立言皺眉，他還想問他關于蛇膽草之事，也想從他這兒要個解釋呢，這一不記得，那蛇族地一事豈不是不了了之？

“前輩可還記得自己是誰？”他不甘心地問。

裴獻賦一臉迷惘地搖頭，又笑著同他指了指旁邊的子：“你倒是長得比他好看多了，定是與我有什麼關系，那不妨便告訴我，我是誰？”

宋立言忍不住了額角，思忖片刻，朝旁邊站著的般春道：“請你們掌柜的進來一趟。”

“是。”般春應聲出去，宋立言就坐在床邊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樓似玉才慢悠悠地進來，平靜地朝他屈膝：“見過大人。”

禮節尚算周到，臉上也掛著點笑意，但宋立言左看右看都覺得不順眼，語氣也冷淡了些：“樓掌柜很忙？”

“賬目有些多，忙是自然的。”沒看他，轉眼去看床上的人，“正好有一筆賬還沒結，裴大夫既然醒了，不妨讓奴家早些收工？”

緩慢地眨眨眼，裴獻賦上下打量一圈，驚嘆道：“這位小娘子也是好看得，與我可有什麼緣分？”

眼皮一跳，樓似玉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宋立言。

“說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宋立言解釋。

冷笑一聲，樓似玉出腰間的香扇，擋著翻了個白眼：“可不是得不記得麼，若是還記得，又怎麼去圓謊呢？”

“小娘子在說什麼？”裴獻賦分外無辜地道，“在下沒聽明白。”

“聽不明白可以啊，正好時辰晚了，奴家就空來給大夫您說個故事好伴您安眠。”皮笑不笑，樓似玉轉去桌邊給自個兒倒了杯茶，茶水順著杯沿落進去，葉子打著旋兒浮上來，香氣頓時四溢。

抿一口清了嗓子，正兒八經地開了腔：“話說當日，奴家傷重，本也是有力氣睜眼說兩句話的，卻不想來了個大夫，突然就封了我的七經八脈，還騙人說我魂魄散盡，需要蛇膽草相救。蛇膽草是個什麼東西？醫書上是斷不會有的，偏就某位大夫厲害，還尋了圖鑒來。”

“這一路走得可是彩紛呈，半途攔了不結界不說，還有半真半假的幻影作祟。宋大人原本說了尋兩日尋不著也就打道回府，那到底是誰故意設套，引著他好奇繼續往前呢？”

“奴家開始也納悶，可后來到了地奴家明白了，有人再讓宋大人當開路將，跟著闖蛇族、討圣呢。至于那人是誰，奴家后來沒瞧見，大人定是瞧見了。”

想起那日古樹里的黑影，宋立言皺眉。樓似玉說得有理有據，其實是想得通的，但要真說裴獻賦就是兇手，他覺得證據不足。至有一點不對——他是人，不是妖。

樓似玉偽裝人，是因為在人間生活得久了，上染了生氣，再加上妖氣收斂得好，所以沒被他察覺。而裴獻賦卻一直是偏居一隅，修為不見得有多高，上卻有自而外散發出的生氣，那就真的與妖沒什麼干系，只有可能是幫兇。

“然后呢？”裴獻賦好奇地問，“后來還發生什麼了？”

“后來呀，有個人發現自己謊話說不下去了，就自己墜下了樓，假裝什麼都不記得，好讓人無從追究。”樓似玉笑瞇瞇地給他鼓掌，“戲還唱得不錯呢，若不是曾與你過手，奴家也得被蒙了去。”

裴獻賦詫異地看著，手指了指自己：“我嗎？”

“正是。”

好笑地想辯解，又發現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話都無從說，裴獻賦的臉上一瞬間閃過驚訝、害怕、慌張和迷茫等多種復雜神，最后統統歸于悵然，眼角一垂，端的是委屈又無助。

良久，他才小聲道：“我是當真不記得了，但我覺得自己不是壞人。”

“巧了，奴家還覺得自己不是商呢。”不屑地撇，樓似玉朝宋立言道，“是非曲直，大人自當有定論。”

宋立言沉片刻，道：“來之前本去見了師兄一趟，他傷好些了，我也再問過他關于裴大夫之事。”

“他怎麼說？”

“他說裴大夫絕無可能有違背上清司之心。”

“的確是不違背，只不過害幾個非上清司的人，對大人來說也是不痛不。”樓似玉頷首，了然地道，“既如此，那奴家也沒別的要說了。大人既然來這一趟，不妨就將裴大夫帶走吧。”

“走去哪里？”裴獻賦挑眉，抓著被子道，“這兒不是我的家嗎？”

回他以一個虛假的笑容，樓似玉道：“這里是客棧，您住著要給錢。”

“給錢……給錢就給便是了，我不想走。”裴獻賦皺眉，“我什麼也不記得，哪兒也不想去。小娘子人心善，我想與你待在一起。”

先前就不要臉地調戲過，這都什麼不記得了，還來？樓似玉不爽地瞇起眼：“抱歉，奴家不太想與大夫待在一起。”

裴獻賦扁，跟個孩子似的抻了抻，突然又想起什麼，上，翻出一個錢袋來塞手里：“這樣嗎？”

不！樓似玉很想順手給他扔臉上，但是小手那麼一掂，發現這錢袋有點重，并且里頭不是通寶的清脆撞，而是屬于元寶的妙聲響。

眼眸一亮，樓似玉很沒出息地放了語氣：“奴家這客棧打開門做生意的，自然沒有往外趕客的道理，大夫既然想住，那就住吧。”

宋立言分外鄙夷地看了一眼。這也太沒立場了，先前說得與裴獻賦不共戴天，可人家一給點銀子，就連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了，毫無風骨，令人不齒。

不過，這人也真是容易滿足，一個錢袋而已，就捂著笑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