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心里罵得歡呢,冷不防被他一看,樓似玉嚇得捂住自個兒心口,心虛地問:“怎麼?”
“可聽了大夫之言?”
嚇死了,還以為他會讀心呢,樓似玉松了口氣,甩著小手帕嘀咕道:“自然是聽見了,傷重麼,好生養著便是。不過大人,這是他自作自,與奴家沒什麼關系,湯藥費什麼的可別算在奴家頭上。”
還真是什麼都只想到錢,宋立言搖頭,與靠近些,低聲道:“本的意思是,裴前輩有有脈,乃凡人之軀。掌柜的疑他有異,不妨再給些別的證據。”
要證據還不簡單?樓似玉輕哼:“等他醒了,奴家自會找機會證明給大人看。”
大夫寫好了藥方,又開始替裴獻賦包扎。宋洵見狀上前幫忙,拱手朝宋立言道:“這里先給小的,大人先請。”
在這兒也做不了什麼,宋立言頷首,帶著樓似玉出了客房,站去走廊上。
大堂里食客甚多,吵吵嚷嚷的很是煩人,宋立言擰眉看了一會兒,問:“掌柜的可有空閑?”
戒備地看著他,樓似玉后退半步:“公事還是私事?”
“公……”
“沒空。”飛快地答,小香扇搖得刷刷的,“大人您也瞧見了,這客棧里生意好啊,奴家忙不過來。先前耽誤了不功夫,賬目到現在還沒清完,晚上還得秉燭夜看,實在是沒力氣再做別的了。”
看一眼,宋立言接著道:“……公事已經忙完了,只是覺得今日天氣甚好,碧波湖上新起了幾只畫舫,想請掌柜的去看看。”
畫舫?游湖?樓似玉的眸子突然就亮了,搖扇子的力道也驟然放緩,眨著長睫思忖片刻,改口道:“不過人生在世麼,總不能就累死在案牘上了,若有景好茶之樂,奴家也是不好推辭的——咱們什麼時候去?”
宋立言甚是嫌棄地抬步往外走:“現在。”
“哎,您慢些。”樓似玉連忙跟上,幾步踩中他的腳印,眼睛都笑了月牙。
兩日未見,這人對的戒備似乎是淡了些,甭管是消散了還是藏起來了,都覺得高興,至他不抵,還愿意將帶在邊,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傷好些了?”坐上馬車,宋立言平淡地問了一句。
樓似玉這一個啊,都想掏手帕眼淚了:“多謝大人關懷,養了兩日已是好了大半,雖還有些不適,但也沒什麼大礙了。”
“也就是說,你一直沒出門?”
這話問得古怪,樓似玉敏地察覺到不對,瞇起眼收斂了語氣:“大人這話,莫不是又出了什麼事?”
“沒有。”他移開眼淡然道,“隨便問問。”
將信將疑地打量他,樓似玉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頭,確定是往碧波湖去的路,才放下心來。
今日晴空萬里,有微風和煦,碧波湖上水粼粼。新湖的畫舫停在岸邊,畫欄雕檐,青紗幔隨風舞,遠看著就人歡喜。樓似玉邁著小碎步一路跑過去,新奇地圍著岸邊跑了兩步,回頭沖他喊:“大人,您快來!”
眼角了,宋立言漫步走去側:“又不是沒見過,掌柜的何至于此?”
“奴家就是沒見過呀。”樓似玉興地跳上畫舫,“真氣派!”
碧波湖是五十年前北往江發大水之后形的,當時可沒有畫舫,自大戰之后也沒再去過別的地方,今兒是當真頭一回來。畫舫上還有茶水點心,一看就坐了過去,笑著朝宋立言招手:“大人快坐。”
宋立言跟著踏上船,臉上沒什麼笑意,興致看起來也不高。樓似玉一邊剝干果一邊睨著他:“說要游湖的分明是您,怎的上船了倒是悶悶不樂?”
“近兩日縣上又出了命案,牽扯甚多,有些為難。”宋立言手了眉心,輕嘆一口氣,“當這縣令也委實是不輕松。”
嗯?這怎麼聽著有訴苦之意?樓似玉咬了半顆干果,眼珠子一轉就傻笑:“那大人可得好生看看這山水,得浮生半日閑那。”
“掌柜的就不好奇出了什麼命案?”宋立言斜眼。
樓似玉連連搖頭:“不好奇,不明白,不知道。”
一副急著避嫌的模樣,看得宋立言有些好笑,忍不住板起臉來故意嚇唬:“若真不知道,怎會如此心虛?”
樓似玉:“……”
有點哭笑不得:“大人,您這是加之罪何患無辭啊,奴家在客棧里養了兩日的傷,能知道個什麼?奴家避嫌也是怕又跟什麼事兒扯上關系,那還不得被大人拿滅神香從頭到腳熏個遍?”
委屈的時候眉眼當真是好看極了,水靈靈的,可憐又生,眼睛著上頭眨,小兒往下撇著,無辜得很。這般模樣,哪怕手里拿著帶的刀子,對面的人都不會忍心說是兇手。
宋立言輕哂,將手里的干果奪了塞回里:“別裝傻。”
“奴家是真傻,沒裝!”不服氣地嚼著干果,“您倒是說說,奴家又何惹著嫌疑了?”
船頭劃開青碧的水面,漣漪一圈圈開,綠柳垂岸,黃鶯繞堤,端的是湖山好,清風眠知了。若是才子佳人在畫舫上頭飲茶品琴,那可真是詩畫的好場面。
可惜,唯一一艘游湖的畫舫活像是一個會的縣衙公堂。
“本聽人說,妖族修煉多以食人為捷徑,更有傷者以有修為之人命作補,掌柜的可知?”
一聽這話,樓似玉瞬間想起梨花,黑了臉道:“這個奴家知道。”
“那掌柜的這傷好得如此之快,可是走了捷徑?”
呸!傷好得快是妖力本就不低,誰稀罕那些個邪門歪道的東西?樓似玉直腹誹,但這些話也不能給他明說,只能心平氣和地講道理:“大人,奴家傷得那麼重,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哪兒還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害人?”
“這就奇怪了。”宋立言困地道,“ 除了你,還有誰會需要那麼多人命?”
還真是他的頭一個懷疑對象啊,什麼罪名都往上想,樓似玉磨牙,知道自個兒想摘出去是不可能了,索直接問:“出什麼事了?”
“就這兩日,霍良從外頭帶回來十二尸,死者男老皆有,形狀可怖,不像是普通謀殺。齊岷驗了尸,說是妖力所致,但本已經將這四周查遍,沒有發現妖氣。”
聽起來是個大的案子啊,樓似玉嚴肅地跟著思索了片刻,然后就察覺到了不對:“……您說查哪兒?”
“這四周。”宋立言放緩語調重復一遍,看著那驟變的神,終于是手抵著笑出了聲。
樓似玉臉都綠了,左右看看,又起在畫舫里繞了兩圈,氣得跺腳:“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兒,您哪會有興致出來游湖啊,敢還是騙著奴家來辦公事兒了!直說不麼,害奴家白高興一場。”
“本也想直說,但掌柜的顯然不買賬。”克制住笑意,宋立言起,站在側眺這湖上之景,“所有的被害者都是從這湖里撈起來的,人皮骨架完好,骨全無。本沒見過這樣的事,想起掌柜的說往后必定相助,便帶你來看看。”
只要大人不抓奴家,奴家愿意一路為大人解。——這話的確是說的,得認。
樓似玉深吸一口氣,正經了神。
“以奴家所知,普通妖怪吃人是連骨頭都不吐的,高等些的妖怪才會挑皮撿,只吃最好的一部分。但不管怎麼說,沒有妖怪會吸食骨而沉尸于湖,這簡直是多此一舉。一兩也就罷了,一連十幾,不像是掠食,更像是某種祭祀。”
“親水的妖怪太多,浮玉縣本就氣極重,妖怪橫生,憑這一點線索想定下某種妖怪的罪是不可能的。大人若是得空,不妨再帶奴家回衙門看看尸。”
有道理,宋立言頷首,示意船家將畫舫靠岸。
他今日其實是想試探的,沒想到這人當真是愿意幫他,而且知無不言,目前來看態度很是誠懇,尚可付諸幾分信任。
船靠了岸,宋立言過木板踩上柳堤,正想側頭與再說兩句,卻發現旁邊的人沒跟上來。
一扭頭,他瞧見樓大掌柜正手腳并用地抱著畫舫上的木柱,滿臉哀怨地道:“下次再來是什麼時候了呀?”
宋立言覺得好笑:“這是案發之地,你我都還會回來查看的。”
“奴家說的是來游湖,游湖!不是查案!”柳眉倒豎,樓似玉瞪他,“好不容易能幾個時辰清閑,大人也不讓奴家好過。”
“行了行了。”宋立言上前將扶下來,“若此案能結且與你無關,本再空與你來便是。”
話說出口,他才覺得有些別扭。
自己曾幾何時用過這種語氣說話啊?綿綿的,半點也無威嚴。可面前這人卻像是用得很,立刻乖乖地隨他下船,還小聲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大人可不能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