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四肢也只剩被桎梏的，像沉在黑不見底的泥沼里，連魂魄都覺得難。試圖掙扎，然而五臟俱損、妖力大傷，不管多使勁兒都毫無作用，只耳朵空前的靈敏起來。

“你不必隨我去，只兩日，若找不到我便回來。衙門的事你與霍良暫且頂著，若遇著十分要的，傳消息給我便是。”

“……用不了七日，我也沒那麼多功夫能耽誤。生死有命，何況不算無辜。”

“去備馬便是，馬車就不必了。”

談話至此，掩上的門也“吱呀”一聲被推開，宋立言進得屋子里來，朝裴獻賦道：“晚輩已經安排妥當，敢問前輩，此人這傷勢，可堪顛簸？”

“常人是不能，自是可以。”裴獻賦從袖子里拿出一瓶藥遞給他，“每日喂一顆，保全五，聚魂定魄。”

“多謝。”

聽見藥丸在瓷瓶里滾的聲音，樓似玉渾發寒。這裴獻賦哪里會給什麼聚魂定魄的藥啊，分明是怕恢復太快，不日就沖破這桎梏，故而借藥之名繼續給下毒。

不能信啊！誰信誰是傻子！

然而，在宋立言眼里的裴獻賦完全無辜，行醫救人罷了，能安什麼壞心呢？收下藥瓶，他當即就倒出一顆，想塞到了里。

樓似玉死死地咬牙，哪怕是不能說話不能，也想給他表達出點抗拒來。

左右塞不進，宋立言皺眉，正想收回手，裴獻賦卻是地上來道：“此藥丸不好吞咽，可化水服之。”

說罷，還順手倒了杯茶給他。

卑鄙，無恥，惡毒！樓似玉氣得魂都打，卻是沒什麼辦法。上一涼，有水滲，想抗拒也無法，里倒是嘗不著什麼味兒，可藥肺腑，四肢都更加僵難不。

“說來也奇怪，之前在下看大人對頗多關懷，如今這人都快死了，大人怎倒是如此冷靜？”裴獻賦打趣地道，“難不有更漂亮的小娘子出現了？”

宋立言平靜地開口：“前輩誤會，晚輩與這位掌柜從無私，私也不深。若不是有案未結，這蛇膽草也是不必尋的。”

聽聽，多扎心，多讓人痛快啊！裴獻賦輕笑，余掃一眼榻上的人，眼尾都愉悅地瞇了起來：“大人說笑，若當真沒私，又怎麼會替大人擋傷？”

這個問題宋立言也很想知道答案，可惜不肯說，說了也不一定是真話。既如此，他也就懶得問。若是人，那他自當問清這妖法來。若不是人，那這一遭若魂飛魄散，他也不會強留。

想是這麼想好了的，只是，目落在那張一點也沒有的臉上，宋立言抿，還是稍稍了手。

“事不宜遲，大人若真想尋到那蛇膽草，就早些出發吧。”裴獻賦道，“在下雖是居多年，但怎麼說也長大人些歲數，大人若是遇險，只消同門傳音，在下必定以援手。”

宋立言點頭，等宋洵來回話的時候，便將樓似玉抱起來，徑直出門。

“掌燈客棧那邊，你去傳個話。”抱著人上了馬，宋立言拉著韁繩道，“就說樓掌柜誠信經營多年，乃商戶楷模，故而本帶去鄰縣的商賈大會，讓他們不必擔心。”

宋洵一愣，分外復雜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他疑。

“沒……”宋洵撓頭，笑了笑小聲道，“就是覺得，樓掌柜對大人似乎頗有影響。”

這種話要是放在以前，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的，辦事而已，哪里會為別人找這麼漂亮的借口。

宋立言一頓，調轉馬頭當沒聽見這話：“我走了。”

“大人路上小心。”

馬背顛簸起來，樓似玉就算是被他放在前也難免左搖右晃，好幾次還差點掉下馬。宋立言不得已，只能空出一只手來摟著的腰。

別家開客棧酒樓的掌柜，都吃得頭大耳，那樣才能顯出自家的東西好吃。這人倒是好，看著纖細，抱著更是輕，腰上都沒有，環臂摟著都覺得空的。

就這樣的小板，怎麼習妖法？

意識到自己又在心不該心之事，宋立言暗罵自己一句，定了定神。

岐斗山北峰看似不遠，實則要抵山腳也得騎馬到天黑。途中經過一個茶攤，宋立言勒馬，決定將人抱下去歇一歇。

茶攤上沒別人，小二看見他，分外熱地著桌子道：“客請坐，想喝什麼茶？”

“隨意。”

想將樓似玉扶在長凳上坐下，可憑現在的狀態肯定是坐不穩的，宋立言無奈，只能讓靠在自己上。

“尊夫人這是病了嗎？”小二上茶來，一邊斟茶一邊笑道，“看樣子也是上山尋藥的，這岐斗山上寶貝多，客可要好生找找。”

想開口說這不是他夫人，可跟陌生人也沒什麼好解釋的，宋立言當沒聽見前一句，只問：“上山尋藥之人很多？”

“自然是多的，眾生皆苦，又最不喜死別，聞說山上有靈草妙藥，便都抱著希去尋。前兩天有個公子也是為妻尋藥，本以為沒戲了，誰曾想真在北峰上尋著了，下來還賞了小的一貫錢呢。”

騙子！樓似玉在心里喊，這絕對是個騙子，誰家公子賞錢給一貫啊？難不上山尋藥還扛幾貫錢在上？再說了，浮玉縣賞錢的行多是二十文，再敗家的公子也不能給到一貫啊。

然而，宋立言是向來不缺錢的，更不了解打賞的行，只好奇地問：“在北峰何尋到的？”

“半山腰偏南的位置，說是有一冒綠的林子，里頭什麼樣的藥草都有。”

“多謝。”喝完茶，宋立言將樓似玉抱上馬就朝他說的方向走。不經意一抬手到的下，他一愣，低頭看了看。

竟是流淚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一路到下上，一顆顆地往下砸著，了他的袖。

“裴大夫的藥果真管用。”他松了口氣，“回魂了。”

回個鬼啊，這是被氣哭了好嗎？這人就是上清司待久了變傻了，如此拙劣的謊言都相信？樓似玉恨不得朝他大：怎麼可能一個小破樹林里什麼藥草都有啊！若當真如此，還開什麼客棧，背個背簍上山采藥就日進斗金了好不好？

可惜喊不出來，宋立言也想不到這一點，駿馬繼續朝岐斗山撒著歡快的蹄子，躺在他懷里，像片破柳絮一般晃著。

這樣下去不行，岐斗山上什麼妖魔鬼怪都有，他要真闖了地，滅靈鼎都不一定能護得住。樓似玉暗自運氣，想盡快恢復，然而實在太虛弱，這點調息如滴水滿湖，慢得讓人絕，好在岐斗山有天然的靈氣匯聚，多給了些助力。

夜深宿山林，宋立言靠在樹邊安靜地睡著，樓似玉趁機便運功調息，愈合斷裂的經脈。

山間清晨鳥啼霧起，宋立言睡得淺，很快被驚醒，抬眼看看四周，天已經微亮，他起去附近找水源，洗漱過后盯著水面想了片刻，還是將帕子擰了，拿著回去。

樓似玉正運氣丹田，突然就覺到自己被人抱進了懷里，接著臉就被了，清冽的泉水帶著三分涼意。

這人還有這麼細心的時候？樓似玉很意外，先前不是還一副救都不是很愿救的態度麼？給起臉來倒是格外溫，生怕弄疼似的，力道都小心翼翼。

了那麼重的傷，還聽他說那些與捅刀子沒兩樣的話，要說心里一點怨氣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一切來得太快，都來不及難過就陷了擔憂之中。此時此刻，被他一下又一下地輕著臉，樓似玉才后知后覺地委屈起來，鼻尖直發酸。

怎麼說也沒有做過對他不利的事，就算被察覺了妖氣，也是為著救他。還幫他破案了，也幫他尋回了滅靈鼎，他怎麼就半點不念好的，翻臉就說與沒私？

冷，無，殘忍！

可是他的懷抱真是暖和啊，帶著人的溫度與，但凡能，定是要好生蹭一蹭的，把腦袋給他讓他，尾也拿出來跟他搖一搖。再大的氣，只要他遞一碗湯來，都能消了，咕嚕嚕地把湯喝個干凈，然后跟他走。

“怎麼又哭了？”抱著的人嘀咕了一聲，潤的手帕按上了的眼睛，捂了一會兒拿來看看，又再捂了上來。

《百妖錄》里說，妖怪是不會落淚的，那照這麼看，還真是凡人，只是修習了妖法。哪一種妖怪的妖法呢？低頭看看臉上的淚痕，他唏噓：“水妖吧？”

樓似玉：“……”

收回剛剛的話，這人起碼得兩碗湯才能讓消氣。

宋立言把裴獻賦給的藥拿了出來，就著葉子里的泉水化了，喂給喝下。樓似玉抗爭無果，吐了些，然后就又被他搬上了馬背。

茶小二里的那片冒綠的樹林宋立言遠遠就看見了，的確是在北峰之南。可奇怪的是他朝那邊走了幾個時辰，不但沒靠近，反而是越離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