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莯的眸子里一片清明，儼然不是現在才醒。

拿開擱在自己上的桃兒的手，緩緩坐起，披了一件黑斗篷，自床板下出了一把冷冰冰的匕首。

握匕首出了屋。

夜深人靜，腳步聲極輕。

月涼涼地落在面無表的臉上，令看上去如同雕塑一樣。

的裾自廊下的地板上迤邐而過，細碎的聲音很快吞噬在了夜風里。

繞過回廊，來到上房。

看了眼閉的房門，自劍鞘中出匕首來，寒映在的眸上，反出一道冰冷的。

將匕首門，開始一點一點地撬開門閂，就在此時，蝸居在繡榻上的茯苓終于被“折騰”醒了，這張繡榻尋常丫鬟睡著夠了，于而言卻太短了，一兒，杵到墻了，一抬胳膊，到床壁了。

茯苓打算去上個茅廁。

茯苓沒聽到門外的靜，門外之人卻聽見了的。

這大步流星的聲音，一聽就是茯苓。

茯苓此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整一個飯桶，最好糊弄卻也最不容易糊弄，因為和說什麼都永遠說不通。

蘇莯冷冷地收回匕首，腳步一轉回了房。

……

天亮時分，俞婉被的生鐘醒了，醒來發現燕九朝不在，這才記起他昨夜出去了。

來報信的護衛沒說是什麼事，猜大概與南詔使臣有關。

俞婉醒來沒多久，三個小家伙也起了，俞婉給三人穿了裳，三人骨碌碌地爬下床，先是去耳房洗漱了一番，隨后乖乖地吃了早飯。

俞婉看著他們吃得飽飽，心里涌上一饜足，了他們的小腦袋道：“娘親今日不去上課了，帶你們出府游玩好不好？”

三個小家伙的眸子頓時一亮。

俞婉將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道自己的決斷果真是對的，是自己太忙于學習忽略與他們培養了，萬嬤嬤那兒會去告假，今后多些時間陪他們。

俞婉眉眼彎彎地問道：“想去嗎？”

三人低下頭，小臉兒上掠過一糾結。

明明想去，卻如此遲疑……是因為蘇莯嗎？

……

蘇莯被調派去竹月軒的事很快傳開了，眾人不免到驚訝，這麼聰明伶俐的丫頭夫人不留在自個兒邊用，居然遣去竹月軒了？

說的好聽竹月軒是俞公子的院子，可誰不知道俞公子住國子監，八百年不回一次，擱那兒能有什麼出息？和做冷板凳沒區別了。

“怎麼會這樣啊？”半夏不解地看向蘇莯，“昨晚夫人把你過去，不是要賞你，是要罰你嗎？”

蘇莯靜靜地收拾著東西道：“不是罰我，夫人夸我心靈手巧，讓我去打理竹月軒的花圃。”

“咱們清風院沒有花圃嗎？再說你走了小公子怎麼辦呀？”連半夏都聽出這不是由衷的夸贊了，“你昨晚是不是說錯話了？”

蘇莯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紫蘇言又止，有些事不是該議論的。

很快，桃兒與梨兒也過來了。

原本出了紫蘇的事，二人與半夏一樣都認為俞婉會賞賜蘇莯，保不齊會提拔蘇莯做第二個大丫鬟，哪知一夜功夫，蘇莯被貶了？

“……夫人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歡蘇莯啊？”桃兒年紀最小，也最口沒遮攔，一不留神把心里話給說了，至于為何不喜歡，眾人心里都有猜測——蘇莯太討小公子歡心，甚至日后可能也會討主歡心，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若蘇莯真有這心思，眾人大抵覺得蘇莯是自找的，偏偏蘇莯簡單善良、正直大方，誰也不信會存心去勾引小公子與主。

俞婉最終沒帶幾個小家伙出門，而是收拾了東西去蘭芳閣上萬嬤嬤的課，剛走到半路，到了在路邊等的萬叔。

萬叔的神有些復雜，他行了一禮，道：“夫人。”

俞婉四下看了看，問他道：“萬叔是專程在這里等我的嗎？”

萬叔沒否認，猶豫了一番道：“我聽說……夫人要把蘇莯調去竹月軒？”

俞婉淡淡一笑：“萬叔就是為了這個？是把調去竹月軒有何不妥嗎”

萬叔客氣地說道：“倒也不是不妥，只是我想問問為什麼。”

俞婉看著他道：“今日這事若是燕九朝做的，你可也會問為什麼？”

“……”

萬叔張了張，不會。

主的決斷沒人敢質疑。

“我也是為了夫人好，夫人初來乍到，不像主……”

“不像他真的是你們的主子，而我只是一個客人。”

這是實話，卻也是氣話，俞婉當然明白自己初來乍到，基不穩，籠絡人心遠比殺儆猴來得重要，萬叔是為著想才會與推心置腹，可萬叔當真對蘇莯沒有半點維護之嗎？

萬叔語重心長道：“夫人，你是主明正娶的妻子，又為主生下了三個兒子，其中一個嫡長子，你的地位絕不是隨隨便便能夠撼的，你且把心放寬些，一個丫鬟，不值得你怒。”

俞婉聽了這話更來火了，合著在萬叔眼里，是容不下一個丫鬟才會想法設法地置？

“小公子忽然這麼喜歡一個陌生人，萬叔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沒懷疑是耍了什麼手段嗎？”

萬叔嘆道：“難道當初小公子忽然親近上夫人，也是夫人耍了手段的嗎？”

俞婉的呼吸都滯住了。

萬叔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歉道：“我失言了，夫人息怒。”

俞婉難過地說道：“當初在你們眼里，我是耍了手段才接近我自己的親生兒子的是嗎？”

萬叔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打個比方，想要借此告訴俞婉，不是誰接近小公子都是懷目的的，一如曾經的，一如如今的蘇莯。

“我倒是不知道，我不過是置一個丫鬟……竟然就這麼難。”俞婉淡淡說罷，邁步進蘭芳閣了。

萬叔還想說什麼，萬嬤嬤走了出來，瞪著萬叔道：“是簽了死契的奴才，主子要死，就得死，還敢鬧得滿城風雨，我看是王妃走得太久，燕王府的人都不懂規矩了！”

萬叔搖頭，這不是不懂規矩呀，是蘇姑娘……的確是個好人啊。

何況只是個一丫鬟夫人都容不下，將來主若是有了妾室可怎麼辦吶？

燕九朝第三日午后才回到京城，他自是有急事，否則也不會拋下新婚幾日的妻子，他辦完事馬不停蹄地趕回了主府，氣兒都沒一下又去了清風院，結果一進院子便覺了什麼，四下一看是三個小崽子不在，一貫喧鬧的院子破天荒地靜下來了。

燕九朝回了房，俞婉靜靜地坐在床沿上，幾日不見，似乎清瘦了，瘦的小板兒擱在偌大的拔步床上，像個讓人丟棄的小可憐。

雖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可論起年齡也才十七，瘦弱的雙肩過早地承擔了不該有的重擔，時常讓人忘了才只是個小丫頭而已。

沒人問過生孩子痛不痛、養孩子難不難、嫁人了孤單不孤單，好似因為是人，所以一切都變得天經地義。

燕九朝推著椅走過去。

俞婉知道他來了，余瞄了他一眼，卻沒抬頭去看他，仍是低頭著自己晃的腳尖。

燕九朝的椅停在了面前，一瞬不瞬地看著，沒著急說話。

可饒是他什麼也不說，只要這個男人站在這里，出現在面前，俞婉就慢慢地紅了眼圈。

“燕九朝……”

一開口，聲音都哽咽了，這幾日人前不敢有的委屈這一刻統統涌上心頭，如水一般將整個人都淹沒了。

燕九朝探出手來，將輕輕地扣懷中，輕嘆一聲道：“我才走了幾日，就把自己折騰這副樣子，俞阿婉，以后離了我，你可怎麼活？”

……

俞婉在他懷里發泄了一會兒，眼睛腫了鼻子也紅了，不過緒確實好多了，這才注意到二人的舉止有多親，要知道以往的大白天連拉拉他的手都不能的。

俞婉仍有些噎：“青天白日的……你不怕白日宣了……”

“閉！”

俞婉不吭聲了，兩手拽起他袖子了一把眼淚，正要去鼻子。

“不許鼻涕！”

俞婉悻悻地放下他袖子來。

燕九朝拿出一方干凈的白帕子，要去給，自己拿了過來。

“起來。”燕九朝一本正經道。

既然沒事了，那就別再摟摟抱抱了，青天白日的，確……確實太不像話了。

俞婉不起來。

“俞阿婉！”

燕九朝兇地喚了一聲，俞婉仍毫無反應，燕九朝低頭一看，就見這丫頭已經趴在他懷里睡著了。

兇的表自他眉間斂去，燕九朝把放在的床鋪上，了的鞋與足，拉過被子給蓋好。

呼吸均勻，睡得香甜。

燕九朝靜靜地看著，忽然俯下，在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耳朵紅了。

……

燕九朝要知道府里的事，自然有的是法子，聽完影六的稟報，燕九朝的臉都黑了。

他倒是不知道，主府的夫人幾時淪落到要一個丫鬟的氣了。

還有幾個小崽子，怕不是也皮了。

沒人能給委屈，小崽子也不能。

半刻鐘后，燕九朝坐在了清風院的太師椅上，嬤嬤們端著幾碗熱氣騰騰的粥走了出來，見到燕九朝，齊齊上前行了一禮。

“這是要去哪兒？”燕九朝看了看三人手中的粥，問。

三人中資歷最老的李氏走上前，笑著答道：“回主的話，去竹月軒，小公子們要吃飯了。”

燕九朝淡道：“吃個飯還得去竹月軒？”

李氏訕笑道：“小公子……不肯吃飯，得蘇姑娘喂。”

燕九朝給影十三使了個眼，影十三腳步一轉去了，不一會兒便回了，手里多了三個張牙舞爪的小包子。

“放下。”燕九朝道。

影十三將小包們放在了地上。

燕九朝早讓嬤嬤們退下了，桌凳與粥就擺在他旁，燕九朝不咸不淡地說道：“吃飯。”

三人不吃。

燕九朝冷冰冰地威脅道：“是吃飯，還是吃拳頭？”

……吃飯飯。

三個小家伙委屈地坐下，拿起勺子，在自家爹爹的威下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飯吃完了，這下總可以走了吧？

“站住。”燕九朝淡淡地住三人，“就在這里玩。”

三人哦了一聲，走向蘇莯扎的三個秋千，結果還沒爬上去，燕九朝一個眼，影十三把秋千給拆了。

三人一臉懵圈地看著自家爹爹，沒、沒秋千了，玩什麼呀？

忽然，影六扛著三個舊木馬過來了，又殘又破，其中一個的馬頭都沒了。

三人汗一炸，咿呀呀！這麼丑！他們才不要！

燕九朝目冰冷道：“是騎馬，還是挨揍？”

……騎、騎馬馬。

三人又委屈地騎上了木馬。

燕九朝拿腳踢了踢三人的木馬：“給老子玩得開心點。”

嗚嗚，強迫騎馬馬就算了，還要強迫人笑……人家明明還是個寶寶……

……

俞婉一覺睡到日薄西山，三個小家伙已經玩累并且睡了一覺了，只是比俞婉更早一步醒來。

燕九朝坐在椅上，三個小家伙老老實實地站在他旁，看樣子已經是好好修理過一頓了。

俞婉愣愣地看了四人一眼：“這是……怎麼了？”

燕九朝瞥了眼兒子道：“自己去和你們娘親說，你們這幾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俞婉看著三人可憐兮兮的樣子，心疼地問道：“你罰他們了？”

燕九朝冷冷一哼：“不罰能講真話？”

俞婉倒一口涼氣：“你……”

孩子在如玉手里吃了多苦，他怎麼還舍得罰他們？

三人拽著一張白紙來到床前，不敢抬頭看俞婉。

“這是什麼？”俞婉向他們手中的白紙道，已經許久沒讓他們練字了，這幾個小家伙不會是被爹爹嚇壞了，又跑去寫什麼“人之刀”了吧？

三人沒吭聲。

“能給我看看嗎？”俞婉溫地問。

三人猶豫。

俞婉了三人的小腦袋：“不想給娘親看也沒關系……”

話到一半，三人把手中的白紙拿出來了。

上頭的墨跡像是蚯蚓爬過去似的，歪歪斜斜得不樣子，卻依稀能辨認出一行字，是他們新學的字——

生辰吉樂，娘親。

俞婉的心口狠狠地震了一下。

燕九朝方才震撼過，這會子已經冷靜下來了，他沒好氣地哼道：“自己生辰快到了，不知道嗎？”

他當累死了幾匹馬趕回來是為什麼？兜風麼？

俞婉當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快到了，的記憶里本就沒生辰這回事。

當然俞婉也并不在意自己的生辰，滿心滿眼都是那句娘親，他們娘親了，在他們心里，不再是婉婉，不再是俞姑娘，而是他們的娘，他們接了……

因為不能說話，所以只能學著寫在紙上。

不許他們練字，整個府里便沒人敢教他們寫字，除了……蘇莯。

燕九朝鼻子一哼道：“本想再等幾日再告訴你，可見你這麼難過……”

俞婉破涕為笑，不難過了，一點也不了。

“你們也別難過。”俞婉看向兒子說。

幾個小家伙想給一個驚喜，卻被親爹給毀了，一定正幽怨著。

果不其然，幾個小家伙的表幽怨極了。

可被親爹修理了一頓后，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行為傷到俞婉的心了，小腦袋垂得低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