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桑葚

約莫是水芳的氣質太過潑婦，噙環一下子愣在原地，兩行淚瞬時簌簌砸了下來，小姑娘低低垂首，發出幾聲低泣，“...聽說老夫人過來了...奴是老夫人親選出來的人，若沒有老夫人，奴必定還在揚州苦苦掙紮，心裡念著過來給老夫人問安磕頭...”

噙環頭一低，眼淚像兩顆晶瑩剔的珠寶，微微垂下的頭偏向襟，半掩住的側臉就像脆弱易碎的瓷。

水芳默了默。

嗯...

百花院裡這麼的姑娘倒是見...

多是如胖雙一般，一力降十會的壯士。

或許，可能，大概，是說話太過嚴厲了？

水芳反思了一會兒，胡招招手，示意噙環趕回去，“沒規沒矩的！再想來請安，也得挑時候不是！罷了罷了！趕回去！待會兒府裡就鎖門了！”

噙環低低垂首，斂眸同水芳行了個禮便翩若扶柳地向後罩房去。

後罩房離得很遠，靠近側門，挨著發舊泛白的墻磚。

二十來間後罩房並列鋪開，有些使當值去了，隻有零零散散的。

就是這，也顯得孱弱漂浮。

百花院的，是那麼的亮，小臂細的蠟燭被雕刻的琉璃罩住，安穩又高雅。

噙環移開眼神，甩了甩頭，一邊將這百花院的甩出腦海，一邊單手開了布簾子，一個屋的玲瓏正好洗完裳出來，手還的，示意噙環幫忙搭把手把裳晾到屋子裡的麻繩上。

噙環默不作聲地踮起腳將麻繩上乾的裳扯了下來。

撲鼻一子臭味。

怎麼可能沒有臭味！

們的裳不能得見天日！

隻能在自己的屋子裡晾曬乾！

長久以往，們裳上不是好聞的胰子香，不是溫暖的香氣，隻有暗無天日的氣！隻有卑賤低微的窮酸氣！隻有屈居人下的苦命氣！

什麼也沒有改變！什麼也不會改變！

噙環兩行淚再次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都說和玲瓏被選為大小姐的陪嫁是來福的，大小姐月信來時、有孕時、不方便時，王爺就會寵幸們，們會為通房，若誕下一兒半，甚至還能為側妃。

親王側妃啊！

以後的孩子就是龍子孫呀！

這確實是來福的！

可如今呢！

如今呢！

大小姐脾太霸道了！

月信時還占著王爺不說，甚至有孕了，也未曾提過要讓和玲瓏近服侍，方便接王爺的話！

那們算什麼啊！

噙環的哭來得莫名其妙，玲瓏被嚇了一大跳，一邊手接過噙環手裡的乾裳，一邊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不好哭的，如今大小姐正有著孕，天大的喜事呢！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咱們吃不了兜著走的。”

噙環側躲開玲瓏，聽這話，無名火頓生，一把將乾裳扔在了通鋪炕上，“什麼天大的喜事！什麼吃不了兜著走！都是一樣的人！我伺候人，也伺候人！如今得了個好姓兒，便要所有人都圍著轉了？！你試試看，吐出去的唾沫能收回來不！那點兒過去，誰又比誰高貴！”

玲瓏嚇得出了一冷汗，趕忙手去捂噙環的，低聲斥道，“你瘋了！”

噙環哭得更兇了。

是瘋了！

所有人都以為是來當娘孃的！

結果呢！？

天天除草、澆花、鬆土...每天蓬頭垢麵，灰頭土臉，莫說當娘娘，就是進個院還要被水芳斥責！

曾遠遠地見過王爺。

姿拔，寬肩窄腰，一閃而過的臉廓分明，眉眼亮得就像天上的星辰。

能夠照亮如今窘境的星辰。

玲瓏一抬頭便見噙環雖哭著，麵卻有種病態的嚮往，有些害怕，搡了噙環一肩頭，低聲音，“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可是夢魘著了？”

噙環被搡得一下子癱坐在炕上，腳下不穩，子隨著慢慢向下。

想放聲大哭，卻又害怕自己哭得太大聲引來隔壁住著的杏芳，手抹了把眼睛，紅腫著一雙眼看向玲瓏，看到了玲瓏焦灼的神，看到了這滿室的灰墻，看到了豁口的茶杯和架子上三兩件素簡單的衫，忍著嚨乾又辛辣的疼痛，緩緩搖了搖頭，“...我剛了水芳罵，心裡有些不痛快...”

不痛快。

很不痛快。

名噙環，聽說秦王妃的閨名含釧，一個噙著碧環，一個暗藏含釧，本就是一樣的人，為何如今的境遇卻天差地別呢？

噙環的目越過仄的窗欞，遙遙卻炙熱地落在了遠的東方。

懷孕絕非易事。

夢裡，含釧懷安哥兒時，心驚膽戰，就算上有不舒服也需得忍著，不想別人說恃寵而驕，或是有恃無恐。記憶太過久遠，如今回想起來，含釧甚至記不得當初懷胎的辛苦，隻記得那份忐忑和恐懼。

故而，這次懷胎，含釧不舒服得像是要把兩輩子的氣都作完。

啥也吃不進去，吃什麼吐什麼，連喝水都吐。

晚上睡不好，翻來覆去的，總覺得熱和腰痠背痛。

白天倒是很有睡意，趴在窗欞前的小杌凳上都能睡著。

這麼折騰十來天，含釧瘦了一圈，徐慨眼眶黑了一圈，像剛出考場的舉子，似是四五天沒睡過覺，又像是四川的食鐵，黑黑的眼圈顯得有點呆。

含釧有些不解，“我不舒服呢，你看上去怎麼這麼困？”

真的不知道嗎！

好好一個小娘子，素日睡相都很雅緻，有了子倒變得狂放起來！

上半夜把險些撬到他臉上，下半夜一翻帶走大半的蠶被，並且還要占據更大一半的床。

他每天可謂在夾中求生存，雙臂蜷在前，呼吸都細了幾分。

徐慨妄圖咬牙切齒，可眼神落到自家媳婦兒的小腹間，自覺將咬牙切齒換了甜言語，“你不舒服，我自然也心疼，夜裡總要醒兩次看看你睡得可好。”

含釧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捧著還沒出懷的肚子往徐慨邊靠了靠，“那你要不去別間睡覺？”

徐慨還未說話，含釧便自問自答道，“算了，你還是甭去別間睡了，若是你在別間半夜想來看我，還得穿過花間和屏風，路程太遠了，你更睡不好！”

徐慨：...

有這麼的媳婦兒，確實是他老徐家燒高香了。

鄭嬤嬤將秦王妃懷相不好的訊息層層上報，老太後急得又指了兩個太醫來坐鎮，聖人這次破天荒地越過龔皇後和曲貴妃賞了好些安睡助眠的藥材，跟純嬪王氏賞下來的藥材不同，都是溫不燥的好東西，不是保胎用的，是固本養氣的。

聖人賞東西給懷孕的兒媳婦兒，這事兒坐實了聖人對這個老四媳婦兒的偏重。

恪王府中，許氏捂住臉，盯著鋥亮的青石板，裡含了一。

甜腥腥的，縈繞在牙之中。

像一口在這高溫中緩慢發臭的桑葚。

第四百六十九章 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