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日，春回大地。萬蘇醒，翹首以盼的莫不是一場淋漓的春雨，然，今年卻注定要失了。

水神歸去，何來雨？

“天帝有旨！”一個趾高氣昂的仙侍右手執一藏青雲紋聖諭，一路穿過院院外哭得撕心裂肺此起彼伏的縞素眾仙，左手拂塵一掃在廳首站定，“錦覓仙子領旨！”

我喏了聲，跪下來聽旨。

“製曰：水神仙去形滅，天地變為之悵然涕下，水神生平懷仁善，悲憫天下萬蒼生，以畢生之靈力活人無數，特追封諡號德善仙尊。錦覓仙子水神所之獨，命陵前守孝三年，與夜神潤玉之婚期順延至三年孝期畢後。另，列錦覓仙子仙般，繼任水神之位，即日封！諭畢！”

“錦覓領旨！”我接過新鮮出爐的聖諭，足湧祥雲，頂聚三花，終是名正言順地做上了夢寐以求的神仙，可謂一償夙願。然，心間卻無丁點曾經千百次憧憬過的歡欣雀躍，僅覺著口憋悶，沉得發慌。

一夜之間，我多了個水神爹爹。

一夜之間，爹爹形銷靈滅、魂飛魄散。

恰似一簾四月的春雨，尚且來不及手及便消散在了薄暮春裏，人不錯愕疑心是否眼花錯視。

我又恢複了孑孓孤。

握了握手心的柳葉冰刃，寒氣骨，滿庭滿院的麻黃、素白撞滿眼簾，皆是前來奔喪的仙家，我怔忡失神，啟口喃喃：“如果爹爹未將畢生半數靈力煉冰刃予我護，是不是就不會不敵毒手力不濟以致撐不住元靈魂飛魄散？早知……早知……”

小魚仙倌將我攬在懷中，輕背脊，和爹爹藉我的作如出一轍，“千金難買早知道。覓兒莫要傷心，萬事皆有我在，仙上魂魄有知也斷然不覓兒心碎神傷。”

我懵懂著他，“心碎神傷”？究竟何為心碎？何為神傷？我隻是口有些重，似剛練過口碎大石一般，我想，我隻是染恙罷了，睡上一覺應該便會好了。

一旁，風神披麻，神漠然地焚了三柱香於香爐中，俯叩拜了三記，便默默坐在左手主位上接諸仙禱並予鳴謝。

風神可謂是爹爹的結發仙，然，我卻罕有見蹤跡，一則，平素並不棲息於湘府上，二則，與爹爹雖名為仙，實則不過點頭之，不過是天帝當年強點鴛鴦譜方才結夫妻。二人皆寡淡無、出塵不染，若非天界大典盛儀，二人幾無麵機緣。若非今日相見，我幾乎要忘卻此神。

“太白金星前來奠喪！元始天尊前來奠喪！文曲星君前來奠喪！……”門口立了一對年仙唱報紛至遝來的垂悼仙家，忽地一頓，不曉得瞧見哪位尊神，稍稍抬高了嗓音，聽聞一聲喏：“火神殿下前來奠喪！”

我回頭，正撞一雙消斂了平素清高與倨傲的眼，但見凰一襲素淨白，烏發簡束，無點綴，接過殯儀遞與的焚香正邁步，最終停步在爹爹的冠柩前舉香齊眉叩首祭拜，神虔誠。三縷青煙逸出，繚繞在他扣了三株細香的指之間，那手指指節分明，瑩白纖長，但我曉得，在左手中指握筆有一層薄繭，虎口握劍亦有一層薄繭……小魚仙倌輕輕了我的手心，我微微一，收回神遊天外的魂魄。

凰禮畢後行至風神旁，神肅穆，不知低聲與風神說了些什麽，但見風神點了點頭。

小魚仙倌挲了一下我的額際，我剛回頭，卻覺頰畔一陣人至清風，凰須臾間已站立至我麵前，低頭著我的眼神罕有地溫和，百年難遇地輕聲細語與我道：“你且節哀順便。仙上終傾心花神，雖不能同生，想必但求死後同而眠，將仙上冠塚設於先花神陵旁比肩同初遇之水鏡，你以為可好？我方才征詢過風神之意，並無異議。”

我乖巧順從地點了點頭。

小魚仙倌拍了拍我的手背，凰看著小魚仙倌的手，麵上神頓時忽明忽滅，眉頭旋即蹙，眼一瞇更顯狹長。

“我定會替你尋出水神為何人所害。”

“我定會替覓兒尋出仙上為何人所害。”

凰與小魚仙倌二人一時竟異口同聲，果然不愧兄弟，十分和諧。

我順從地點了點頭，既而又趕忙搖頭，連聲道：“不必了不必了，死者長已矣，冤冤相報何時了，人參很長吃多了容易上火。”

“你！……哎~”凰一聲嗟歎，出手似乎想拍我的頭，卻在一半時收了回去，春日的落在他的掌心，三吋長。

一陣風起，祭奠用的絹白紙張沒用鎮紙住，一時間散紛飛。

“火神殿下上可大好了？”我安靜地看著凰。

他眼中一閃爍，似乎心又好了，“好多了，前幾日便恢複了。”

我蹙眉淡淡“哦。”了一聲。凰不愧是為諸神所稱道曆代火神中靈力最強的，不足一月便從重傷之中複原如初。

凰見我不語，又道：“那日飛絮在我殿外拾得一隻履。”頓了頓，又接道：“不是靈丹，勝似靈丹。”

我陷沉思之中，並不理會他這前言不搭後語之言。

頭七過後，我便回了花界，將爹爹的冠殮葬。臨行前我去了一趟姻緣府，將狐貍仙早先贈給我的話本春宮圖一並帶了去，三年守陵辰左右無所事事，不如將這些書卷好好研讀一番以備他日之用，也好消磨些時日。

我守著兩個禿禿的墳頭未免眼乏，閑暇時便種些花草，種梅栽柳不過如斯，我最近歡喜上了香樟樹，卵圓的小葉稠稠，春綠秋紅四季不敗，偶有風過便沙沙作響，抖落一地紅綠相間的葉子，煞是好看。我喜歡撐著十二骨節的竹傘穿過這些落葉，聽見它們一片兩片落在傘麵上的聲音好似雨聲敲打，倒像是爹爹布下的雷雨陣陣。

人都說，人影不隨流水去，水常東去人影猶在。隻是為何如今天地間滴水不，水神卻再也不見了。

我近日亦尋了些凡間說命理的小冊子讀，什麽六爻、易經、連山、歸藏、易傳，林林總總，最後，我歸總出自己泰半便是俗世所說的“命理太，生來帶刀劍，克人。”克父、克母、克夫、克子……總之克得周遭人死便是了。

噫籲嚱！危乎高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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