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爹爹後院淘了幾團雲彩，辟了一方地，挑了個涼撒了幾顆芭蕉子，不過片刻工夫，那淌著煙水的湖石假山旁便平地拔起了三兩棵青翠芭蕉，闊葉舒展，怎麽看人怎麽歡喜，我現今這栽花種草的技能倒也不辜負花神之的名頭。挪了張竹椅在葉蔭下，我端了杯清水預備調息定。

“錦覓仙子，火神殿下門外求見。”將將坐下，湘府守門的仙便上來報。

我閉著眼睛揮了揮手幹脆道：“不見。”想想不但半分沒有長進反而減褪稍許的靈力，饒是我子再平順也不免幾分懊喪。

小仙侍噌噌前去回絕，我聽著耳畔汩汩泉水聲，運了運氣再次定。過不一會兒，仙去而複返，“火神殿下說今日無論如何要見得錦覓仙子，否則便常駐湘府門外。”

這凰……怎地好端端一夜之間便從清高墮落了無賴？如此說話實在不是他的風格。今日佛祖爺爺在西天大雷音寺開壇講禪，六界諸神眾仙皆赴。爹爹去了，潤玉仙倌去了，月下仙人去了，總之神仙們包括天帝似乎都去了，凰卻怎麽還未去？

“如此，你便與他說我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見他。”我醞釀了個還算對稱的句子讓守門子去回複。複又調息定，半晌，未見仙回報，想來凰已然走了，心下稍稍舒暢，收勢斂氣睜開雙目，猛然卻見凰臉容泛白立在我麵前。仙抱著拂塵絞著手指左右為難站在一旁，“火神殿下……錦覓仙子……”

凰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那小仙立刻恭敬地一掃拂塵躬下去，我磨了磨後槽牙，威信這事果然與靈力相輔相。凰與我對視片刻，目炯炯像是視什麽，我有些緒，看了他一眼便別開眼去，他卻突然手握住了我的肩頭，我訝異抬頭，看見他臉上淡淡的忐忑之後更加奇怪。

“你怨懟我自是理之中，昨夜……我破誡了……”凰平日裏豔麗倨傲的長眼此時水凜凜，意外地生和而堅定，未啟笑，角卻石投靜湖般淺淺漾過了那對百年難見的梨渦，腮上被朝染上一抹不自然的霞，我目瞪口呆地猜測那莫非竟然難道是？似乎為了掩我耳目，他忽地俯將我納懷中，許久之後，一片輕輕落在我的發頂心，“不過，我卻不悔。即便昨夜重來，即便我半分未醉，我亦會如此。”

他的手心溫暖，輕了我的背，我上的痛乏頃刻煙消雲散，“錦覓，我的心你是知曉的。便是你惱我，便是你怨我，我也斷然不會讓你與夜神聯姻！”言語跋扈張揚，再次向我的眼睛卻不安地逡巡在我的臉孔上，仿若尋找些什麽支撐。

莫名其妙！我推開他，不知怎地失了平素的鎮定，抬腳便狠狠跺了跺他的腳尖，“毀人姻緣者地獄，我自然是要嫁給夜神的！”

芭蕉寬闊的葉麵隨風起伏了一下，遮蔽了暖融的旭日，葉蔭瀉得凰麵上一片暗沈，他站在原地一不任由我踩踏，安靜得駭人。長久的沉默之後，他低低道：“地獄又何如？”繼而，睥睨一笑，“這天地之間豈有我旭懼怕之！”

凰脾氣喜怒不定，隻片刻，他又麵一變，陷一團濃鬱的憂傷之中，眉間輕愁，“你居然這般對我說……昨夜過後，我興匆匆滿懷希冀前來，而你給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宣誓要嫁給夜神……”他了鬢角，“錦覓，我想，終有一日我會殺了你。”

我一驚，驀地記起他兩次取我命。

最後，我們不歡而散。凰臨去大雷音寺前投給我的一瞥卻我心頭莫名一，溺水般一滯。我看見他晶瑩的瞳仁後麵住著無措的迷惘，像是一個小小男孩才有的傷心。

我怔怔然在後院坐了半日，直到日上三竿門外小來報說是太上老君開爐放丹，請水神爹爹前去品丹，我心下奇怪，今日難道老君未去聽禪？便是他老人家未去聽禪，也不該忘了爹爹斷然是外出的。轉念一想，老君平日裏除了煉丹研藥理不問世事，常常一丹房便不知辰未寅卯春夏秋冬，忘了今日何日倒也不奇，便對那遞拜帖的仙侍道：“水神今日往西赴大雷音寺聽佛祖開壇講法，未在府中。”

那仙侍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哎呀，可不正是。我家老君閉關剛出，卻又記錯時日了。”繼而躊躇片刻，為難道：“一爐丹藥無人品評鑒賞，老君卻要沮喪了。不知錦覓仙子可有閑暇？請不來水神，水神之前來，小仙也好與老君差。”

我想了想，反正左右也無事，老君丹房聞名遐邇，所煉丹藥不是起死回生便有延年益壽登仙升佛之奇效，我正可趁此機會前去拜會見識見識，便道：“如此也好。就請仙者前麵領路則個。”

那仙侍躬了躬，領著我往東麵去，我駕了朵水霧跟在後麵。到得一府邸，我沿著曲折的回廊往裏行，卻越行越生疑竇，照理說老君甚喜八卦道行，其府中布局定是照著八卦四相而變，而這回廊陣型，我卻覺著生疏，行了半日，倒像是一個異族的圖騰。

正疑著，那仙侍在一扇雙頁橡木門前停了下來，門無雕花，嚴實厚重，沒有半分天界的雅致風趣倒有些似凡間的切砧板，仙侍笑意盈盈叩開門對我做了個“請”的作，我一足踏其中看清裏，卻被後背一個狠戾的蠻力使勁一推，腳下一個踉蹌，跌門中。

後“咣當！”一聲閉門沉響，我心下咯噔一下。

抬首，但見一片致的鎏金薄紗襯塔綢裾隨著那個背對著我的端莊高傲形回轉過來，在其後旋出一捧迤邐的花蕊形狀。

我終於想起來了，那回廊的布局正是鳥族的圖騰。

“錦覓仙子，可本神好等~”居高臨下，盛氣淩人。人為刀俎，我為魚。

原來，今日這戲唱的是“請君甕”，阿彌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