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香雲蓋菩薩訶薩。雲何得長壽，金剛不壞。複以何因緣，得大堅固力。雲何於此經，究竟到彼岸。願佛開微，廣為眾生說。那本師釋迦牟尼佛……”

天上神多，西天佛多。

大雷音寺中，十八位金羅漢或坐或臥或站立，在廟堂高宇之中左右排列開來，中央一香爐，僅焚一隻尾指細的香，青煙細細一綹悄然逸出，在空中慢慢消散輕靈梵音，誦經繚繞，扣。

雙手合十，右腳邁檀木門檻，我隨在爹爹後其間行至殿首，左右金燦燦的羅漢們皆目不斜視肅穆威嚴，我打量了一會兒覺著無甚意趣便收回目看向殿首。

巍峨的矩形石龕上，並排結跏坐在仰覆蓮花座上的三位想來便是三世佛，爹爹雙手合十垂目念了聲梵文，三世佛亦對爹爹微微點了點頭，座次居中的現在佛慈眉善目，悠然開口道：“今日非開壇講禪之日，水神前來可有何事？”

“霖此番唐突而來，是為求見如來聖佛求得迦藍印之解。”爹爹聲如泉水，緩緩流淌，不疾不徐。

“為的可是你後梓芬之？”左側過去佛向我，神間淡淡悲憫。不愧為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佛，一眼便能知曉我的由來。

“正是。”爹爹側開，讓出我的正麵，“還三位尊上廣開方便門庭，讓霖得見佛祖座下。”

右側，未來佛淡淡看了看我，本來安靜祥和的麵容微微泛起一波瀾，眉心一皺，垂目閉眼，輕煙一歎。

見狀，爹爹形一窒，“不知尊上所歎為何？”

未來佛道：“命理機緣，不可說，不可說。”

爹爹回首了我一眼，憂淡含。我心下跳了跳，未來佛不知過去，雙目卻可視未來，看他這番形容，我前途必定不甚明，難不我將來修不神仙？思及此，我不沮喪。

“門庭本是方便開，隻是水神此去必定徒勞，無濟於事。”未來佛手一拂，座後一扇黃楊木門應聲而開，門後原是盤錯紮的條條道路，星羅棋布人眼花繚，此時，卻見一條不甚起眼的幽幽曲徑兩側次第開出盞盞蓮花，不見盡頭，正是雲深不知，現在佛安然道：“水蓮可為水神引路，莫要誤歧途，否則厲鬼纏永墮地獄，我等言盡於此，阿彌陀佛。”

爹爹雙手合十用梵文謝過三世佛，便領了我拾了小道去尋佛祖爺爺。周遭道路皆是鳥語花香、平坦寬敞，隻這條道泥濘曲折十分難行，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坑坑窪窪的路上，龍十分地不悅，“徒勞”！“徒勞”？未來佛是預言如來爺爺他老人家不會給我解封印嗎？不解封印，靈力便不得長進，靈力不長進將來便必定不了仙得不了正果，不了仙得不了正果便注定要被大神們蔑視，譬如凰之流，被大神們蔑視便注定下場十分淒涼……

試想想，我初生便是個靈娃娃，長了幾千年變作個靈姑娘，再過十來萬年長個靈姨姨，最後莫不是還要變作靈不？

一個人生做靈並不可悲，可悲的是到死都還是個靈。

我正凝重地思考著，忽地麵前落下團東西，直愣愣我和爹爹之間，還抖了三抖，我腳步一錯險些絆倒，幸虧鎮定地借力扶穩了眼前那團什。

“哈哈，哎喲喲，莫撓莫撓！煞我了，煞我了！”

仔細一看，原來我扶的那團什竟是個乎乎的大肚皮，我原以為天下斷沒人能賽得過老、胡珠圓玉潤了，此番一對比，才知何為宰相肚裏能撐船，那的肚皮此時正上下抖著，瞅著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三層，我鬆開手鎮定讚道：“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好肚，好肚！”

“不錯不錯，老夫遠遠就瞧著這娃娃長得討喜，近前一看，不僅長得靈，眼力也甚靈。”那圓乎乎的胖和尚想來十分懼，餘笑持續了約一盞茶的工夫，笑夠之後，方才上下瞧了瞧我，搖著把圓扇將我評頭論足了一番，又道：“你這娃既有慧，不若皈依了我吧！”

我嚼了嚼這話，怎麽聽怎麽覺著和“不若從了我吧”味道近，遂覺得有些親切之意。

“小神霖見過彌勒佛。”前麵爹爹早已回。

不想這敦實的胖和尚便是彌勒佛。但見他手執扇敲了敲爹爹的肩頭，“哎呀呀，這不就是小霖嘛！可有些年頭不見了。”

爹爹清雅一笑，“是有十幾萬年不見了，霖雖不敢妄自尊老卻也不敢充小，這便是我的兒錦覓，唐突了尊上還見諒。”

“我還道是誰家的娃，原來是你的，爹俊娘俏難怪生得這樣好看。這樣的好苗子可是要趁早皈依佛門的好！”彌勒佛搖了搖圓圓的扇，轉頭熱切對我道：“加佛門可以消災避邪，保你出平安、家宅氣旺、食無憂、百事亨通哦！小姑娘，心吧！心便趕哦！拜我為師吧！”

爹爹低頭笑了笑，對彌勒佛道：“承蒙尊上瞧得上錦覓，隻可惜錦覓已立婚約，卻是違了佛門清淨之首忌，恐是要錯過尊上一番意了。”

聞言，彌勒佛連連搖頭，眉心幾不可察地掠過些許紋路，“可惜了可惜了，不知卻是許給哪個好命的小神仙了？”

“夜神潤玉。”爹爹答得雲淡風輕。

“就是那個總牽了鹿巡夜的孤僻小神仙嗎？”彌勒佛將手放在肚上沉思半晌，不待爹爹答話卻又轉頭對我喃喃道：“若真真嫁得他倒也好，隻怕……”似是對我說話，又似自言自語。

聲音太輕了，後麵我卻沒聽見他念叨些什麽，爹爹離得遠便更是聽不清了。

“天漸晚，霖此番還要求見如來聖佛，隻好告辭了，不若下次再專程至法華林中拜會尊上。”爹爹仰首看了看七彩霓虹漸現的天，對彌勒佛告辭。

彌勒佛扇了扇襟，道：“也好也好。”

爹爹領我往前又行了一段路後，我卻約聽得後麵彌勒佛無限唏噓：“可惜了可惜了，本助你渡過劫難。”仔細一聽，卻又寂寂無聲，便是蟲鳴也無更莫說人聲，想來是我錯覺。

路麵漸漸開闊，直至眼中映一株冠幅廣展、枝葉扶疏的蔭蔭茂樹，深綠的葉片互生長，我瞇眼瞧了瞧，是株菩提聖樹，枝丫之間有氣生，下垂如老翁之須，人生出清淨不可之心。

樹下，如來爺爺側臥濃蔭之間，垂目小憩。其前地上似放置了一塊明鏡，倒映著落日的餘暉金燦燦人不能視，我被迫移開眼，卻在轉頭的間隙之中瞧見一朵重瓣青蓮安靜地沉睡在鏡麵之上，淡然祥和清雅卓然，卻獨獨缺失了一片花瓣，突兀地殘缺。

佛祖驀地睜開雙目，那金餘暉瞬間自慚形穢地消散開去。

“霖見過我佛！”爹爹雙手合十對著佛祖深深一鞠。我亦有樣學樣對佛祖爺爺拜了拜，“錦覓見過我佛！”

“我佛明察，想來必定知悉霖此番前來所為求何，不知可否相助？”爹爹恭敬垂目隻視鼻尖。

佛祖盤端坐起來，兩手放於膝上，用悲憫天下蒼生的平和之音悠悠然道：“將死之人，迦藍之印解與不解並無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