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遇到了唐修衡。
那年輕人經過他邊的時候,放緩腳步,問:“董閣老一向可好?”
董志和轉頭看了看他,“你瞧著呢?”
“我瞧著是好不了。”唐修衡牽了牽,“看面相,您印堂發黑,是兇兆。”
董志和道:“我倒是不知道,小侯爺也有奚落人的閑。”
“這可不是奚落人。我這是幸災樂禍,或者也可以說,是心愿得償,高興。”唐修衡氣人的本事一流,“怎麼著?閣老賞個臉,跟我去喝幾杯?”
“……”
唐修衡朗聲笑著,揚長而去。
董志和憋悶得夠嗆,回到府中,喚陶城來問:“夫人還沒回來?”
“沒有。”
沒回來,便是了嫌犯,短時間都回不來。以陳嫣那個瘋魔了、對他恨之骨的架勢,勢必把弄幫兇,甚至元兇。
他剛要去書房,陶城上前來,道:“老爺,老夫人不舒坦得厲害,小的們要請太醫,可老夫人不準,您看——”
“怎麼了?”他問。
陶城道:“老夫人被夫人嚇著了。”隨后把聽到的婆媳爭執甚至手的事講給董志和聽。
屋偏逢連夜雨。但也是理之中,父母遇到風浪,能不添已是不易。董志和雙眉鎖,“請個大夫吧。這檔口,請太醫不合適。”
陶城稱是而去。
夜,在大理寺當差的親信來報信,把陳嫣當堂訴說的供詞原原本本復述一遍,末了又道:“說的這些,都有憑據,唯一沒人證的,是追殺董探花那件事。待到明日,不得請董探花到公堂答話。”
董志和聽完,只覺腦中轟然一聲。料到了陳嫣會利用這個機會咬住董家不松口,卻沒料到,早有準備,在堂上可以說是有理有據。
那些憑據,早在三兩年前便已開始著手。
要到這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曾鏡一案,一個不留神,真就會讓董家沒落。
繼室已經為他的肋,那麼,陳嫣的肋是什麼?
他問親信:“真的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親信頹然搖頭,“真的找不到。程閣老簡直是明打明地安排了下去,瞧那意思,皇上應該知。這形下,別說無機可乘,就算有機會,把陳嫣滅口的話,也不合適吧?”
“知道了。”董志和遣了他,斂目沉思許久,喚人備車馬,從速去了陳府。
陳嫣那種人,如果還有肋的話,大抵就是生父母了。
陳瀚維卻連門都沒讓他進,走到府門外與他說話:“家中近日諸事不宜,怕是有煞星顧。閣老有什麼話,就在這兒吩咐下吧。”
“吩咐談不上。”董志和道,“我只來問你一句:要如何,才能讓令嬡不再針對董家?”
陳瀚維聞言竟笑了,“那多簡單,閣老說句話,讓閉就是。若不肯,將滅口就是。”
董志和欠一欠,放低姿態,“我是誠心來與你商議的。”
“閣老把心放下,這事兒沒得商量。”陳瀚維道,“前兩日,有人來找過我與拙荊,告知的正是小近幾年做過的事。在眼里,你董閣老是罪魁禍首,我與拙荊是讓走上歧路的幫兇。我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閣老應該心里有數。”
“……”董志和發現,陳嫣這種人,真是他一輩子都理解不了的——陳瀚維夫婦就是尋常的父母,家中從未起過波瀾,陳嫣怎麼就連生父母都恨上了?養育之恩也能割舍、否認?
陳瀚維又道:“您請回吧。我已經想好了,到了這地步,權當沒養過那個兒就是。您要是指我還能幫您什麼,那就大錯特錯了。
“退一萬步講,只有我陳家與董家的事,我怕您,眼下不同——首輔已經介此事,親自去翰林院打過招呼,您與首輔相較,分量可是輕了不。
“賠上個兒,于我已是切之痛,再不知好歹地賠上滿門的前程,那豈不是瘋了麼?”
語畢,他轉進了府門,把董志和晾在那里。
翌日上午,大理寺卿來找董飛卿。因著董飛卿與程詢深厚的分,他斟酌之后,覺得把董飛卿請到大理寺回話不妥——不知的,怕要以為董飛卿卷了曾鏡一案,要是流言四起,首輔絕對給不了他好臉,估著往后幾年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是以,他便親自來找董飛卿,向他求證一些事,在證詞上簽字畫押即可。橫豎是拿到證供就行的事兒,犯不著開罪人。這案子特殊,那他就不妨大事小上都破破例。
董飛卿以禮相待,得知對方來意之后,道:“大人只管問,知的,我不會瞞;不知的,便直言相告。”
“這就好。”大理寺卿直言問道,“離京在外的日子,可曾被人追殺?”
董飛卿想一想,“有過。”陳嫣對他用的招數是誅心,對蔣徽用的招數才是追殺——但不論怎麼算,這答案都沒錯。
“那麼,可曾抓到過行刺之人?”
“沒有。”董飛卿笑道,“那種事又不是每日來一回,事發時都是猝不及防,況且我只在外,不清對方深淺,怎麼可能把人擒獲。”
大理寺卿微微頷首,心里卻想著: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離開董家是必然,轉投你的叔父不就得了?瞧瞧,在外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斂起思緒,他說道:“你若是到了公堂之上,也會知道,陳嫣指證董夫人是雇人追殺你的元兇——對這一點,你怎麼看?”
他怎麼看?他想見到了,覺得這樣很好。
本來麼,董夫人要是不盼著他死在外面,怎麼會給陳嫣人手?
兩個狼狽為的人,就該一起下十八層地獄。
他笑一笑,“我不知道該怎麼看。說心里話,我與董夫人不。”
“……”大理寺卿愣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董飛卿說與董夫人不,這都是很客氣的說辭了吧?但凡董夫人對他好一些,他在很多年里,又怎麼會很回家住?或許有不家的人,但不應有不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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