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承佑對滕紹道：“滕將軍，現在確定被二怪盯上的獵有三位，彩樓的名伶葛巾和卷兒梨，再就是令嬡了。葛巾聽說是彩樓的都知，想來不但相貌拔尖，應該還頗通詩墨。那個卷兒梨的，據說是假母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估計也不差，至于令嬡麼——”

藺承佑看了眼滕玉意，古怪一笑：“令嬡自然也是沉魚落雁之貌。”

話雖這麼說，但目里的意思很明白：這是違心之說，令嬡也就馬馬虎虎吧。

絕圣和棄智微微睜大眼睛，滕娘子的相貌可毫不比卷兒梨和葛巾娘子差，師兄的眼神是不是有點問題？

滕玉意心里冷哼。

“不知令嬡詩文如何？假如不善詩文，琴藝怎麼樣？”

滕紹欠了欠道：“吾兒而慧悟，文墨尚可，琴藝也不差。”

藺承佑蹙眉思索起來，一時沒吭聲。

見道：“世子在想尸邪為何盯上們三人？難道不是當晚們三人恰好都在彩樓？”

藺承佑思忖著道：“可是當晚彩樓的伶人不下百人，怎麼就挑中了們三個？”

絕圣和棄智因為沒能幫上師兄，剛才一直沒好意思話，這時棄智歪頭端詳著滕玉意道：“師兄，有件事我早就想說了，滕娘子和卷兒梨長得有點像。”

絕圣也點點頭：“對對對，都是皮雪白，眼睛烏黑烏黑的。那個被毀容的葛巾娘子也是這種長相，乍看不像，細看才覺得有些神似。”

滕紹面有些不怡。

藺承佑上回沒正眼看過卷兒梨和葛巾，聽了這話有些意想不到，瞥了眼滕紹的神，裝模作樣喝道：“放肆，怎麼能把滕娘子和伶人相提并論？滕將軍，滕娘子，小師弟口無遮攔，千萬別往心里去。”

滕玉意微微一笑，示意絕圣和棄智不必介懷，滕紹拱了拱手：“二位道長也是為了捉妖，又何錯之有。”

不料見不知死活開了口：“白日老道隨世子去彩樓查案，也曾跟葛巾和卷兒梨打過照面，葛巾毀了容看不出究竟，但卷兒梨眉眼與滕娘子有些掛相是事實。世子，你打聽這個，該不是想清尸邪怎麼挑選第一顆心吧。”

藺承佑嗯了一聲：“《天師降魔傳》記過一樁異事，說兩百年前出過一怪尸，作派與尸邪一模一樣。怪尸生前是一位大興鞫獄的酷吏，死前就殘忍嗜殺，死后禍害了數十條人命，死者均被人剜心而亡。

“怪的是被這怪尸害死之人，無一不是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歷來都認為尸邪為了滋養容只挑年子下手，因此無論《天師降魔傳》還是《妖經》，都沒將這怪尸認作是尸邪。可如果這結論錯了呢？尸邪剜心的目的并非食用，而是為了補心。”

見一拍大：“補心！為了嚴合，自然要找跟自己心臟大小差不多之人下手，有些嚴苛的尸邪，譬如那位酷吏，對獵的年齡都要求一致。這也就說得通了，那位四十而亡的中年酷吏為何喜歡挑同年齡的男子下手了。”

藺承佑道：“我不知尸邪為何挑中們三個，但它出陣之后雖吸干了不人的，卻一直未剜心，可見第一顆心對它來說意義非凡。今晚事敗，再想捉它們可謂難上加難，我現在有個主意，只是還需與滕將軍商議。”

滕紹肅容道：“今晚幸賴世子和諸位道長相護，吾兒方能安然無恙，有什麼話世子只管代，只要能除去兩怪，滕某愿全力配合。”

藺承佑道：“雖說尸邪白日也能出來行走，但夜間才會力大盛，明日白晝我會帶人在城外搜捕，若是沒能找到它和金公子的行蹤，那麼只能請令嬡去彩樓盤桓幾夜了。”

去彩樓住？滕玉意一驚。

眾人明白過來，目下已經無法斷定尸邪會讓誰獻祭第一顆心，怕橫生枝節，只能將三人集中在一。再者彩樓一向最適合做人生意，正是因為地勢極，以化正是上佳的降魔之地。

就不知滕紹會不會同意兒住到館去，誰知滕紹沉思片刻，果決道：“只要能救吾兒，無需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不過滕某有個要求，要麼彩樓暫時閉館，要麼吾兒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藺承佑道：“彩樓早已閉館，但館廟客、假母、人甚多，滕娘子若是前去，自然要喬裝一番。”

杜庭蘭仍有些頭昏嘔，意識卻早已清醒，忍不住問滕玉意：“阿玉。”

那畢竟是館，哪有世家子住到館中去的。

滕玉意想了想，提箸在托盤上寫道：上回世子也說過，尸邪惡記仇，我去了彩樓之后，不知它會不會來找我阿爺和表姐的麻煩。

滕紹對滕玉意道：“阿爺會陪你去彩樓。至于蘭兒如何安置，還得聽世子和諸位道長的安排。”

藺承佑道：“滕將軍，今晚你領教過尸邪的手段，人多毫無裨益，只會浪費我的符湯，剛才你又被金公子傷了，尸邪最嗜鮮，只要聞到你上的氣，功力會瞬間暴漲，因此你非但不能去，還得盡量離滕娘子遠一些。”

滕紹遲疑道：“這……”

“可以讓滕娘子帶一兩名手出眾的護衛隨行，多了只會添。此外滕娘子慮得是，尸邪的手段層出不窮，在它落網之前，凡是跟它打過照面的，都需找個妥當地方安置。”

眾人滿腹疑團，青云觀和東明觀的道士已經傾巢而出，長安哪還有抵尸邪的妥當地方。

這答案第二日就揭曉了。

次日晌午剛過，藺承佑便派人送信來，說他們離開滕府后便四找尋尸邪的藏匿，從半夜找到現在，一直未有收獲，讓滕玉意早些喬裝了，由絕圣和棄智護送去往彩樓。

至于滕紹等人，藺承佑則另有安排。

這封信前腳送到滕府，后腳就有兩名僧人上門謁見，自稱是大寺緣覺方丈的大弟子，藺承佑之托，前來接滕紹和杜庭蘭等人去大寺避難。

滕玉意聽到大寺的名字，心口一陣跳，前世隨皇后去大寺齋戒，正是在寺中得知阿爺遇難的消息。

杜庭蘭訝然道：“姨父，早聽說緣覺和尚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倒不曾聽說王世子和緣覺有什麼淵源。”

滕紹一面令程伯速速請兩位僧人府，一面道：“緣覺方丈與清虛子道長是舊識，二人當年曾合力降服長安大妖，如今清虛子道長不在長安，王世子去找緣覺方丈求助也不奇怪。”

滕玉意稍稍安心，阿爺和表姐有名僧相護，不用擔心遭尸邪的毒手，于是回院找出上回那套胡人裳，系好蹀躞帶黏上胡子。

滕紹又派人給杜府送信，杜夫人和杜紹棠聞訊趕來，聽了來龍去脈，心知不能去彩樓添，便堅持要陪杜庭蘭一道去寺中齋戒。

出發之前，絕圣和棄智在滕府門口給眾人分發藥丸：“這藥丸是師尊在觀里煉制的，有護之效，師兄讓我們給每人發一粒。”

藥丸各異，發到滕玉意面前的是水的。

滕玉意捧在手里聞了聞，約有縷清淡的梅花清香。

服下藥后，一行人浩浩出發了。

滕紹護送滕玉意到了彩樓，心里放心不下，顧忌著藺承佑的話，不敢離兒太近，留下程伯和霍丘相護，又繞著彩樓勘查了幾圈，這才隨兩位僧人去了大寺。

彩樓閉館數日，門前冷清了不，滕玉意剛，迎面見萼姬下樓。

數日未見，萼姬的臉頰消瘦了幾分，笑逐開，歡快地提下樓：“哎喲喲，奴家該不是眼花了，這不是王公子麼？閉館這幾日，王公子也不見來，可把奴家惦記壞了，王公子今日怎麼有空，想我們卷兒梨了還是想抱珠了？”

滕玉意粲然一笑，把寫好的托盤遞給程伯。

程伯面不改道：“上回我們公子委托萼大娘好好照應卷兒梨和抱珠，不知萼大娘照應得怎麼樣了？”

萼姬用團扇掩笑道：“們是奴家的兒，便是王公子不說，奴家也會把們當心肝似的疼的。王公子不知道，自打樓里出了那樣的怪事，一下子嚇病了好幾位小娘子，奴家也嚇得拉了好幾日肚子。”

絕圣和棄智赧然低下頭，那分明是你老人家搶著吃清心丸的緣故。那日師兄因為不喜萼大娘總把卷兒梨往他邊湊，存心耍弄萼大娘，萼大娘不明就里，果真上了師兄的當，他們攔都攔不住。

萼姬奇怪道：“王公子，你的嗓子——”

滕玉意瞟一眼，萼姬風月場中混得久了，最會鑒貌辨，旋即改口笑道：“我們主家說有兩位貴客要過來小住幾日，該不會就是指的王公子吧。”

話音未落，廂房的瑞簾兩側掀開，賀明生出來了。

他綾羅裹，頭戴巾幘，若非形太碩，乍一看倒有些書生氣度。

他左手持著籌盤，右手捧著一本折冊，見滕玉意，瞇著一雙笑眼道：“不知王公子大駕臨，賀某有失遠迎，世子早有代，寢已安排好了，王公子，請隨賀某來。”

滕玉意瞄了瞄紙上的字跡，這賀明生一銅臭氣，字倒寫得遒勁有力。

胡子：請帶路。對了，記得把卷兒梨和抱珠過來。

萼姬點頭不迭：“奴家這就照辦，閉館這幾日，孩子們的手藝都要生了，過來奏個曲也好，權當給公子解悶了，不知公子要喝什麼酒水？”

滕玉意想起上回的龍膏酒，肚子里的酒蟲蠢蠢，正要吩咐萼姬盛個半壺過來，程伯卻道：“我家公子風寒未愈，嗓子嘶啞難言，醫囑咐不可沾酒水，聽曲無妨，酒就免了吧。”

滕玉意瞅向程伯，程伯半垂著眼瞼，像是渾然不覺滕玉意的視線。

滕玉意無奈收回目，程伯不同旁人，這幾日必定管著，早知道該把程伯推回到阿爺邊去，橫豎霍丘是不敢管的，端福呢，更是對這個小主人惟命是從，可惜端福胳膊折了，目下仍在養傷。

賀明生在前帶路：“自從那回鬧妖異，世子便強令我們閉館，不許開門接客，更不許樓中人外出，賀某這幾日食不甘味，惟恐那妖怪又冒出來，好在這幾日都平安無事。”

滕玉意想了想，寫道：那位葛巾娘子怎樣了？

“葛巾啊，葛巾好多了，上回被妖異擄走，多虧世子及時相救，吃了藥已經無甚大礙了。”

說話間到了后苑，剛踏上倚翠軒的臺階，就聽見子在唱歌，那歌清亮得像山泉，高聲時如清風掠過竹林，瀟瀟如龍，低音時又如糖注心窩，分外纏綿沁甜。

滕玉意不由有些神往，上回來彩樓沒來得及好好欣賞伶人們的技藝，單聽這把嗓子，就知道彩樓名不虛傳了。

“這是姚黃娘子在練嗓子呢。”萼姬與有榮焉，“是平康坊最善歌的伶，彩樓沒閉館時，沖來的客人可多了。”

滕玉意想了想，姚黃、葛巾、魏紫……這都是按照牡丹擬的名字。對葛巾印象最深，因為被“厲鬼”毀了容，再就是魏紫，因為此那晚把團扇扔到藺承佑腳下……至于姚黃和別的娘子麼，就只記得貌了。

賀明生和萼姬把他們領到廂房門前，房間正對著葛巾的住，旁邊則住著彩樓一眾有頭有臉的名伶。話說回來，彩樓占地還算寬闊，但樓畢竟住著不伶人，臨時又沒法加蓋寢，賀明生沒法子，只好東騰西挪，把三間最好的廂房挪了出來。

程伯微微蹙眉，但也知道這是權宜之計，如今只求活命，哪有機會挑揀。滕玉意轉了一圈，見屋里明凈雅潔，便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