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承佑背著箭匣子,從樹梢上高高飛縱而下,袍角翩翩,迅如鷹隼,到了近前手腕一翻,兩指間豎起一張黃幽幽的符箓,直往尸邪額頭拍去。
尸邪掙扎得益發劇烈,眼看藺承佑到了跟前,它兩手握拳爪,氣瞬間暴漲,頸上的鎖魂豸竟斷七八節,如銀星子一般迸向四周。
眾人面大變,滕玉意也是目瞪口呆,見藺承佑使過幾回鎖魂豸,記得這東西攻無不克,沒想到竟能被尸邪生生掙斷。
“吱哇吱哇”怪聲中,鎖魂豸摔落開來,儼然被斫斷的長蛇,東一節西一節,在地上撲騰不已。
藺承佑面不改,非但去勢不減,反將指間的符箓催得亮若火燭。
尸邪抬起手來,兩臂僵如木,要掐住藺承佑的脖頸,但終歸遲了一步,符箓拍到額頭上,它瞬間一不了。
空氣里彌散開一濃濃的腥穢氣,五位東明觀道士神一振,立即分散而開,各執一劍,口中喃喃有詞。
藺承佑出了手,口中“呼哨”一聲,地上的鎖魂豸飛快合攏團,重新化作一條銀蛇,綿綿爬了一段路,停在了藺承佑的腳下。
藺承佑俯將其攬手中,撥弄它兩下:“別哭了,先到我懷里養養。”
鎖魂豸耷拉著腦袋,很快停止了噎,爬到藺承佑前拱了拱小主人的前襟,倏忽不見了。
滕玉意了把冷汗,轉而打量尸邪,哪是母親的模樣,這子看上去頂多十五六歲,峨髻雙鬟,明,臉蛋小而圓,紅潤飽滿。
如果不知它底細,單看它這幅天真模樣,準會將它認作不更事的世家。
滕玉意咬牙爬起來,剛才那幻境差點把的心肝肺都碾碎了,一切都是假的,蠱的只是的心智而已。早知道尸邪手段了得,沒想到可以如此真,
等看清尸邪上的裳,愈加怒不可遏。
尸邪居然穿著阿娘的那條丹云霞錦,之前上房的燈曾無故熄滅,想是這東西為了迷進房竊取阿娘去了。
東明觀五道喃喃誦咒,劍端迸出五道雪,尸邪被困在陣中,連頭發都不了。
眾道既驚又喜,先前那一幕讓人冷汗直冒,滕娘子如墮夢中,隨時可能命不保,尸邪為了攫取獵的心魂,全副心神都放在折磨獵上,籌謀了一日一夜,終于等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藺承佑只求一擊得中,生生忍到最后一刻才手。
這小子正中帶點邪氣,行事與尋常的道家人大不相同,可如果不是比邪心腸還堅,焉能功捕到尸邪?
滕娘子更出乎意料,誰能想到都哭得肝腸寸斷了,還不忘暗算尸邪。
藺承佑從背上箭囊取出一金長笴,一邊搭箭拉弦,一邊緩緩往后退去:“滕娘子,你心神不穩,先回屋,要是不敢走,躲到我后也可。”
五道嚷起來:“滕娘子,方才我們一直埋伏在附近,為了能功抓住尸邪,看著尸邪進府也不敢妄,估計貴府被尸邪暗算的人足有數十人,一下子醒不了,煩請你去把絕圣和棄智喚醒,讓他們給眾人喂符湯。”
滕玉意搖搖晃晃站直了子。
看了眼藺承佑,自己哭哭啼啼的模樣,想必被他們看見了,顧不上計較這些了,尸邪太難對付,既然自愿作餌,早該有所準備。
饒是如此,滕玉意仍有些不舒服,藏在心底深的,驟然被人窺見了,像上的盔甲被公然剝離,出里頭脆弱的部分。
眼睛痛,臉上淚痕未干,為了掩飾自己,只能若無其事清嗓子,結果發現出不了聲,剛才誤以為能開口,不過是尸邪造的幻境而已。
心中牽掛阿爺和表姐,急忙環顧四周,沒能看到阿爺的影,難怪幻境里阿爺始終不曾跟說過話,想來也是尸邪作祟的緣故。
滕玉意拔步往松濤苑跑,就在這當口,見仙趔趄了一下,陣法隨之一,好在他旋即站穩了,尸邪倒是一不,眼睛卻滴溜溜轉。
藺承佑已將弓弦拉滿,笑著打量尸邪:“你就是尸邪?久仰大名。地下待得不舒服了,想跑出來氣?可惜你撞上了我,讓你蹦噠了兩天,今晚就給我從哪來回哪去。”
尸邪在陣中兀自掙扎,突然眨著眼睛,沖藺承佑喊道:“哥哥。”
滕玉意一愣,這分明是阿芝郡主的聲音,錯愕看過去,尸邪長相未變,但神態語氣與阿芝一模一樣。
藺承佑似乎也怔了一下,尸邪淚瑩然:“哥哥,我是阿芝。你答應了教我騎馬的,你怎麼不理我呀。我怕,哥,你快來抱我。”
滕玉意打量見等人,只見他們個個大汗淋漓,想來各自為幻境所困,是領教過尸邪手段的,不由暗道糟糕,本已決定離開,又掉頭就朝藺承佑奔,不行,得去提醒他,要是連他也中計,今晚別想降服尸邪了。
藺承佑神古怪,一瞬不瞬著尸邪,或許是藺承佑心神了干擾,尸邪起先彈不得,逐漸雙臂可以放下來了,它跺了跺腳,嘟道:“哥哥,你是不是還生阿芝的氣?上回我打翻了你的寶貝,哥哥不是都罰過我了嘛?”
滕玉意冷汗直冒,恨不得馬上跑到藺承佑跟前,然而陣中的尸邪大哭起來,眉眼也越來越像阿芝。
藺承佑手中的弓弦雖然不曾放下,箭,卻遲遲未出。
“阿芝”一步步走近藺承佑,嗒嗒道:“我想吃阿娘親手做的玉涵泥,哥哥上回給阿芝做的玉涵泥不好,都變焦炭了。哥哥,我,你帶我回家。”
它越走越快,速度比滕玉意快得多,腮上掛滿了晶瑩的淚珠,再跑幾步就要投藺承佑的懷抱了。
滕玉意咬了咬牙,提發足狂奔,忽聽一聲銳響,那箭離弦而出,金閃爍,正中尸邪的額心。
尸邪不提防,子往后一傾,接連踉蹌了好幾步,回到了陣中。
藺承佑冷笑道:“你湊近點正好,省得我費力氣。”
滕玉意大松了口氣,尸邪抬起胳膊,將金箭從額心上拔下,可是那箭仿佛長了中,無論如何拔不下來。
尸邪凄楚地看著藺承佑,忽又換了一副腔調:“小哥哥。”
奇怪這回雖也是小娘子的嗓音,語氣卻與阿芝大不同,聲音也更稚。
藺承佑無于衷,迅速出第二支箭,再次拉滿弓弦。
尸邪卻道:“小哥哥,我救了你一命,你卻打算要我的命麼?”
藺承佑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面大變,尸邪垂下腦袋,幽幽嘆氣道:“那年你在臨安侯府落水,是我救了你,你給我吃梨花糖,還說要帶我去找我娘,結果你轉頭就不管我了。小哥哥,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沒想到再見面,你卻打算取我命。”
藺承佑面無表,手上的作卻停了一下。
滕玉意腦中忽然有些混,當年也來過長安,但那段記憶,活像被人憑空抹去了似的。
要不是前幾日那場大夢,也不知道有個娃娃救過藺承佑,藺承佑多年來一直在找尋那個小娘子,只恨人海茫茫,始終未有音訊,都猜那娃娃要麼年紀小小就沒了,要麼本不在長安。
想不到尸邪窺探人心到這等程度,只聽尸邪聲道:“小哥哥,我想把那包梨花糖還給你,你卻讓我走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為何這樣待我?”
藺承佑半晌沒反應,目分明有些迷離,滕玉意瘋跑了幾步,馬上要搭上藺承佑的肩了,可沒等推搡他,第二支箭離弦而出,一下子中尸邪的右胳膊。
“你就是這樣蠱人心的?”藺承佑滿臉輕蔑,“我倒是高看了你。”
他不等尸邪再次開口,迅速出第三箭和第四箭,一箭中了左胳膊,另一箭正中腹心。
最后他將第五支箭搭上弓弦,對滕玉意道:“滕娘子,你站著干什麼?到我后來,它奈何不了我的。”
滕玉意借著月看了看,藺承佑神輕松,額角上卻沁滿了細細的汗,奈何不了他?這話恐怕只能哄他自己。
藺承佑似有所覺,瞟了滕玉意一眼,隨后若無其事拉滿弓弦,這回對準的是尸邪的嚨。
滕玉意本打算去找表姐和阿爺,一時又拿不準了,萬一尸邪把藺承佑的阿娘阿爺阿姑阿舅都扮上一回,不知這廝還能不能扛得住。
眼看藺承佑要第五箭了,滕玉意權衡再三,只好站到他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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