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回到永昌坊王宅中。天氣嚴寒，宅中人都呆在室，顯得冷清無比。

一個人經過游廊，斜從柱子外照進，穿過柱子的影，出現在日之下，很快下一步又被柱子的影子掩蓋。茫然無覺地往前走著，在乍明乍暗的線之中，不知自己該前往何，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麼。

毫無頭緒，毫無方法。在煎熬中，自己也不知如何捱過一個個日子。

直到某天暮時傳來的笙簫管笛聲，讓忽然驚覺，原來已經到上元節了。唐朝上元休沐三天，今日正是十四。

黃梓瑕也是徘徊無緒，便走出了王府，往永嘉坊之外而去。

滿街都是絢爛花燈，如同一長串的明珠連綴在夜之中。提燈賞玩的人群熱熱鬧鬧地嬉戲歡笑，猜著各家門前的燈謎，也提起自己的燈，讓別人猜這上面的謎題。

有簡單的謎題，也有極難的，許多人站在那里絞盡腦也想不出。黃梓瑕一步步走過，眼睛在燈上過，未曾有毫停滯。

忽然聽得有人在后問：“取杜甫詩云，人生七十古來稀。打一語，卷簾格。”

黃梓瑕聽到這悉的聲音，只覺得心跳驟然一停。這元宵的喧囂忽然之間也似退卻了老遠。

緩緩回過頭，看見滿街如晝的燈之下，站在后含笑著的王蘊。

他依然是一清和溫的模樣，笑地低頭看著，詢問地“嗯？”了一聲。

黃梓瑕著他，慢慢地說：“年老。”

“對！就是這個。”王蘊恍然大悟道，“剛剛看見一戶人家的燈謎是這個，我一路思索未解，沒想到你一下子猜出來了。”

黃梓瑕見他言笑晏晏，一時語塞，不知他是否已經與王宗實過頭，講過那件事。

而他含笑看著，說道：“你看，我剛剛正要去尋你，就遇見你往這邊來了，你看，這是否就是心有靈犀？”

垂下頭，避開他的眼睛也避開他的話題，只問：“這麼快就回京了？”

“嗯，我想到你獨自在京中過年，恐怕會孤單無趣，所以等祭祀結束后便立即趕回了。”他在橘溫暖的燈下凝視著，輕聲說，“你好像瘦了，最近心的事很多吧？”

黃梓瑕點頭道：“是……鄂王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了吧？”

“在回京的路上，一路都是各人群在議論此事，想不聽到也難。”他與一起往家中走去，皺眉道，“怎麼可能？夔王絕不可能犯下這種事。”

“是啊，此事詭異之，難以言喻。”黃梓瑕想著種種令無法解釋的非常之，皺眉嘆道。

王蘊側過臉看，輕聲問：“我聽王公公說，你當時就在近旁——那麼，以你看來，確實是夔王殺了鄂王嗎？”

黃梓瑕搖頭，堅定地說：“夔王怎麼會做出此事。”

“是啊，此事果然詭異非常。夔王與鄂王最好的，可為何鄂王會當眾說他要傾覆天下，穢朝綱；而夔王又為何要殺死鄂王，真是令人難以捉。”王蘊見神堅決，毫不遲疑，便又問：“你了解此事嗎？”

黃梓瑕沉默片刻，才說：“我相信此間必有幕。”

“我也是，我不信夔王會殺鄂王。就算會殺……他應該有千萬種方法，令所有人都無法覺察。”他說著，低頭凝視，輕聲說，“只是此案如今更加撲朔迷離，你要追查此案的話，又要更加辛苦了。”

黃梓瑕聽著他溫的口吻，終于再也忍耐不住，轉以背朝著他，不敢再面對著他：“我與王公公坦白了，我……對不住你。”

“我知道，王公公與我也提起此事。原來你對于我們復合之事還有疑慮。”王蘊的聲音略略低了一點，似不經意地以淡淡口氣說道，“沒什麼，畢竟是終大事，慎重決定才是正確的，不是嗎？而且，我也做過對不起你的事，當初還不是在蜀地追殺過你？”

那時候，他可是一意要置他們于死地。如今又與李舒白化干戈為玉帛，但卻終究也不知道他存的心，是真是假。這一番他與對的呵護，是確實為了共同的利益，還是與虎謀皮，又有誰知道。

只是抬頭看見他如此誠摯的眼神，一時竟無法懷疑他的用心，只能深深地愧疚起來。

“其實，在你來到我邊，答應重新考慮我們婚事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他笑了笑，將目投向旁邊風中搖晃的燈籠，“梓瑕，我知道今生今世，要得到你的心是困難重重。但我聽說，緣由天定，分在人為，所以還是想竭力去試一試。”

黃梓瑕只覺得眼睛一熱，那里面有東西似乎要奪眶而出。

竭力忍耐，著那些遠遠近近的燈不說話。

王蘊又說：“我會盡力幫你的，只是如今王公公對于你尚存疑慮，我想或許王家不會幫你太多。”

黃梓瑕深吸了一口氣，說：“鄂王死的時候，王公公來的時機，也十分湊巧。”

王蘊聲道：“相信我，此事與王家無關。”

黃梓瑕將頭別開，只點了一下，卻沒說話。

“我今日進宮覲見了皇后殿下，亦讓我這樣對你說。王家數百年大族，深諳生存之道，如何會涉這種詭譎政斗之中？相信聰慧如你，肯定也已經知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誰。”

黃梓瑕緩緩點頭，沉片刻，又緩緩搖頭：“不，我還并不知道，究竟藏在幕后的一切，是如何連串在一起的。”

“以你的能力，只要你能放手去調查，盡可迎刃而解。”王蘊輕嘆道，“如今你只是無力接到最核心的那些線索而已。”

“我一介黎庶，進不了宗正寺，連夔王都見不到，又談何線索呢？”緒低落地佇立在燈海之中，滿街的燈卻照不亮低垂的面容，只投下淡淡的影，蒙在的側臉之上。

風中微微晃的燈籠投下了水波般的芒，在的臉上緩緩流轉。王蘊凝著的側面，在于是這仿佛也照在了他的心口之上，令他心口水波般浮。不由自主地，他便說道：“明日我帶你去見夔王吧。”

黃梓瑕愕然回頭看他，心中的驚異反倒比欣喜還要多。沒想到他竟會幫自己去見夔王，囁嚅許久，才啞聲道：“如今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夔王，你幫我去見他，或許會因此惹上麻煩……”

“這倒沒什麼，明天是正月十五，宗正寺并不是什麼刑獄，按律，即使是犯案的皇親國戚，在這一日也是可以探的。何況夔王天潢貴胄，節慶給他送點東西，又有什麼打？”他神輕松，口氣也并不凝重，“而宗正寺如今說得上話的吏，我頗認識幾個，到時候去打一聲招呼，我擔保沒問題。”

黃梓瑕抬頭，見他笑容坦，便咬住下緩緩點了點頭，說：“是……只要不牽連到你就好。”

王蘊略一思索，說：“明日辰時初，我過來接你。”

第二日辰時，日稀薄。王蘊帶黃梓瑕去往曲江池。

夔王李舒白份尊貴，何況鄂王案又無從下手，自然不能關押在宗正寺衙門。唐朝多個衙門都在曲江池邊建有自己的亭臺，用以本衙門聚會游玩，宗正寺亭子在修政坊，夔王目前正居住在其中。

他們由北及南穿越長安城，來到修政坊。

宗正寺門口不過十來個護衛，看見他們過來，正準備攔住詢問，后面卻有人輕咳一聲，眾人頓時散開。是一個中年男子迎出來，朝著王蘊拱拱手。兩人神輕松地談著一些無關要的事進門，黃梓瑕便跟了進去。

過了前堂，前面正是曲江池支流，一個小小的河灣，遍植梅花。此時正是梅花開放之時，暗香，花枝繁，掩映著一排屋舍，十分雅致。

見這里比自己設想的要太多，黃梓瑕也略微放心了一點。那中年人帶他們進后便不見了，只有幾個侍衛奉茶退下后，那個中年人才笑問：“蘊之所來何事？”

王蘊說道：“今日上元，小侄從瑯琊帶了些許手信，特送給伯父品嘗。”

那人接過東西，客氣了幾句，目又落在黃梓瑕上。

王蘊又說道：“小侄與夔王也有舊日誼，往年照例都有一份送他的，如今聽說他在這邊，因此也順便帶過來了——薛伯父您先幫我看看，小侄年輕不經事，不知這兩份東西，究竟哪份給昭王、哪份給夔王好？”

他將兩個錦盒打開，那位薛伯父與他心照不宣，便低頭看了看盒中，見一尺來長的錦盒，一個放的是拇指長一個小葫蘆，可，拿來賞玩再好不過；另一個盒子放的是一方掌心大的澄泥硯，清幽淡，十分雅致。

兩件東西都十分小巧，里面絕藏不下什麼東西。但薛伯父還是都拿起來賞玩了一下，然后才笑容滿面地放回去，說：“昭王小孩子脾氣，自然是葫蘆，送夔王硯臺也很合適的。”

“多謝伯父指點。”他一邊道謝，一邊將硯臺給黃梓瑕，說，“我和伯父坐一會兒，你替我送去吧。”

“是。”應了一聲，將盛放那個硯臺的小錦盒捧起，向著后方走去。

在侍衛的帶領下，黃梓瑕穿過怒放的梅花林，來到河灣邊的走廊上。侍衛們停了下來，示意一個人過去。

走廊架設在河岸之上，下面中空，的腳踏上去，聲音輕輕回在水面。暗香浮在的周，裾拂過廊上花瓣，響起輕微的沙沙聲。

走過兩三間屋舍，來到正中的房舍門口，還未進去，便看到李舒白站在門，正凝視著。

他一毫無紋飾的白，清逸秀如外間盛綻的白梅，唯有那一雙深黯的眸子，凜冽如夜半寒星。

向著他微微而笑，向著他盈盈下拜：“王爺。”

李舒白大步走來，將的手腕握住，一把拉進屋，劈頭便問：“你過來干什麼？”

黃梓瑕沒有回答，只含笑問：“你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我了吧？”

李舒白皺起眉，將的手放開，轉頭避開的笑臉：“不是讓景翌他們告訴過你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嗎？”

黃梓瑕將那個錦盒放在幾上，然后走到他的后，輕聲說：“可，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