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得了幾位肱老將的支持後，羅藝開始著手佈置回軍事宜。眼下第一要務不是跟敵人爭一時意氣，而是確保博陵軍不渡過桑乾河，突幽州老巢。東線兵馬全軍覆沒後，戰局主權已經被對方牢牢掌握。眼下幽州軍不但要搶在李旭北進之前擋在他必經之路上，而且要隨時提防呂欽從易縣追上來，給大夥背上再捅一刀。

爲了撤退得更從容些，羅藝將拔營時間安排在了後半夜。在將士們分頭去做準備這段空閒時間，他又把幾位肱老將和兵敗歸來的秦濟召集到自己的別帳，從頭諮詢河間之戰的經過

“你跟我說一說戰鬥的詳細況，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兒到底怎麼輸掉的，你下午不是說，他沒犯什麼重大失誤麼？”看著滿臉忐忑的長史秦濟，羅藝儘量和氣地命令。

“開始的時候，我等一直以爲自己的對手是趙子銘……”秦濟想了想，吞吞吐吐地開始。這會不會讓大帥覺得自己是在推卸責任？他有些害怕，心臟像小鼓一樣敲個不停。

“唉！你繼續說，不用給老夫留面！”羅藝嘆了口氣，脾氣突然變得極爲和。無論願不願意，他都必須得承認幽州軍事先在戰略上準備不足。從一開始，大夥就堅信李旭已經陣亡，所以整個東線就沒有派任何老將坐鎮。當李旭採用了避實就虛策略時，整個戰場的薄弱環節立刻被其抓到。

“李賊渡過滹沱河後，第一天便強行軍六十多裡，殺到了距離束城不到三十里的葫蘆谷。帥和大夥商量的了一下，決定派……..”秦濟看了看族兄的表，又看了看劉義方和範恆大兩位老將軍，猶豫著說道。

“輿圖！”羅藝衝著親信用力揮手，命令。

幾名文職幕僚趕從一大堆輿圖中將有關河間郡的那張翻出來，七手八腳擺在羅藝面前。專爲大隋軍用的地圖畫得很詳細，但葫蘆谷卻依舊只用了兩蚯蚓般的曲線和三個文字表示，本無法看清楚其形狀。

“那地方據說是個喇叭口型，越向裡邊越窄！”見羅藝等人眉頭皺，秦濟趕將自己知道的況合盤托出。“當時李賊在谷口靠裡一點的半山坡上紮營，近谷底的山溪!”他解下自己的束腰板帶，折山谷的兩翼。“帥和大夥認爲姓李的遠來疲敝，就派了沈炯將軍帶領兩千兵馬去…….”

“胡鬧！”範仲謀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秦濟的陳述。“對方是打了整整六年仗的將軍，會不防備你們這些小伎倆麼？輕敵大意，輕敵大意，死有餘辜！”

說到死字，他的眼圈又開始發紅。饒是打了半輩子仗，見慣了流五步，當到自己的親人喪生時，沒人能依舊保持心態冷靜。

“不是去劫營，只是去擾！將軍想讓姓李的睡不安寧。我等已經很小心了，甚至立刻派人去平舒和魯城傳令，讓兩地守軍儘快向束城靠攏！”秦濟不認爲羅和自己是因爲驕傲導致了失敗，提高了聲音辯解。當時的真正況是，所有人都充分重視了那個姓李的到來的消息。在他的記憶中，從沒看到將軍羅對任何一個敵手如此小心。

“的確重視了。但還心存一戰名的僥倖！”劉義方嘆了口氣，直言。如果當時他在羅的位置，絕對會不求取勝，但求維持一個不勝不敗的僵局。可他的年齡已經接近半百，而羅只是個弱冠年。

雙方的年齡和閱歷不同，導致應對的策略不同。遇到實力比自己強大的對手，劉義方、範仲謀這些沙場老將會不求完勝，先求不敗。而氣方剛的年人們則會想盡一切辦法擊倒對手，就此來證明自己的本領。

所以，羅的反應一點也不能算錯。錯的只是運氣，是運氣讓他在毫無準備的況下，遇到了即便是名多年的老將軍都未必願意遇到的敵手。是運氣傷害了他的自尊，導致他兵敗後不敢回頭！

“我們…….”秦濟被訓得臉上發燒，畏地看著羅藝，等待對方的指示。

“算了，讓他繼續說吧！”幽州大總管羅藝也嘆了口氣，低聲命令。“沈炯肯定全軍覆沒了，這種地形”他向擺在桌案上板帶指了指。“進去容易，被人從後邊一堵，便了悶鍋蹄膀，再都能煮得爛。”

“大帥明鑑！末將，末將等當時已經盡力了！”秦濟非常難堪地低下頭，以蚊蚋般的聲音迴應。

“算了，你繼續說吧！”羅藝又嘆息了一聲，重複命令。

“是！”秦濟低聲答應，“第二天，外邊傳來沈炯被俘的消息。敵軍趁機兵臨城下，將軍閉門不戰！”

“應該出城一搏，即便敗了，也能從容退回城裡去！”秦雍恨得直拍桌子。“沈炯帶的即便是兩千多隻鴨子，他們也得抓上小半宿。趕到城下時，正值筋疲力盡時候！”

“秦兄不要生氣。其實即便換了你我在場，聽聞夜襲的部隊全軍盡墨，信心也必將到打擊，不再想對方會不會是虛張聲勢！”劉義方輕輕搖頭，勸阻。

“唉！”秦雍長嘆一聲，滿臉憾。接下來的戰鬥經過已經沒必要聽了，僅僅通過開頭的兩次接，幽州將領和博陵將領之間的差距已經完全暴。他們絕對不是李仲堅的對手，即便再提起十二分小心，結局也不會相差許多。羅藝想了解戰爭的詳細過程，無非是希東路幽州軍被擊敗的同時，也給博陵軍造了很大的損失，那樣，從易縣撤下去後，虎賁鐵騎還有機會對李旭所部進行一次突然打擊。而河間之戰的最可能的結果卻是，幽州兵馬全軍覆沒，博陵兵馬只傷到了皮！

“大夥都覺得需要謹慎，所以沒有領兵出城迎戰。並且在城頭點起了狼煙，以便撤回來的弟兄們能及時警覺，別被姓李的鑽了空子。結果，平舒和魯城的守軍卻沒有及時趕回！”秦濟的臉越來越紅，幾乎有從皮下滲出來。敵軍虛張聲勢的伎倆，他和羅也看出來了。但當他們看出來時，敵軍已經在城下修整了一天一夜。

“這是攻心戰！”羅藝嘆息著想。如果他與李旭易地而，在渡過滹沱河的同時，肯定會派遣輕騎迂迴到束城附近，將城的信使出來一個捉一個。這樣，非但能有效防止分散在三地的幽州軍向羅所在位置集結，而且能同時給三個地方的守軍制造慌。

但他不想再打斷秦濟的敘述，只希能心平氣和地將整個戰鬥過程聽完。‘兒的確沒犯什麼錯，他唯一的不足便是獨當一面的機會太。’想到平素自己對兒子無微不至的關懷，羅藝暗自懊悔。如果他這個做父親的更盡職一些，考慮得更長遠一些，早在兩年前就應該把兒子放到草原上，讓他跟著步將軍一道與突厥狼騎周旋。老鷹羽翼下的雛鷹最安全，可是離開了父輩的視線範圍，它就可能從半空中跌落。

“第二天一早，敵軍先後兩次佯攻。接著便向北而走，將軍唯恐前來馳援的弟兄們被人堵在半路上，不得不領軍出城接應。末將帶領三千士卒於城中堅守，本以爲將軍能很快趕回來，結果兩個多時辰後，敵軍便將束城包圍！”秦濟垂下頭，聲音中依舊帶著幾分恐慌。他非常不願意回想起那次戰鬥。對所有留在束城的將士來說，那簡直是場惡夢。敵軍從四面攻打，而自家非但沒有援軍，主帥也音信全無。

“天剛黑，東城牆下有一隊援軍打著火把從敵軍背後衝戰場，將他們殺退。防衛那一側城牆的崔將軍已經連續兩天一夜沒合過眼，疲憊至極，顧不上分辯對方份，就命人打開了城門！”

打開城門後，一切就結束了。被“援軍”殺“死”的敵人全從地上爬了起來，尾隨著“援軍”衝進了束城，他們逢將便砍，見兵就殺。頃刻之間奪取了整個縣城。崔懷勝被俘，盧省戰死，趙全忠自殺。當敵將舉著羅的帥旗走到西城樓下的時候，秦濟已經沒有了任何選擇。

“這麼說，你沒親眼看到過帥離險境？”帶著一些不甘和一些期待，劉義方低聲追問。

“姓李的和他麾下的將領都證明說帥沒有戰死。帥被他們擊敗後，先想返回束城，發現束城被圍，不得不又向南方走了！”秦濟想了想，迴應。“我相信姓李的不會騙人。他已經沒有必要騙我！”

“他的確沒有必要騙你！”羅藝恨得咬牙切齒。“這正是李仲堅的高明之，他故意放兒向南去，好把他送到竇建德手中。然後老夫南下找竇建德的麻煩，他剛好坐山觀虎鬥！”

“劉將軍和範將軍都戰死了。姓李的收斂了他們兩個的，以將軍之禮葬於束城外的山坡上！”不敢看範、劉兩位老將軍那失的目，秦濟低聲補充。

這倒是一個出乎人預料的答案。像劉德馨和範仲謀這樣的中級軍戰死後，人頭剛好可以拿來四下傳遞，一方面藉此打擊幽州軍的士氣，另一方面可以增長博陵軍的聲威。

尊重你的敵人，哪怕是恨之骨。這是古之名將才有的懷，李旭這樣做，更充分證明了他爲人明磊落。當然，不排除此舉有沽名釣譽的可能，但是，至這樣做不會讓幽州和博陵兩家之間的仇恨變得更深。

“大將軍，咱們還是和李賊言和吧！”劉義方紅著眼睛看了看和自己一樣強忍悲傷的範恆大，重新提起下午時他曾經在衆人面前提出的建議。

“你們兩個的心思，羅某都懂！”羅藝嘆息著推開河間地圖，將涿郡的地圖擺在了衆人面前。“子義，恆大，你們兩個今天爲了幽州所做的一切，羅某永遠不會忘記。但眼下戰局的主權已經不在咱們手裡。即便言和，咱們手裡也沒多籌碼和李旭換！”

他將手指向淶水、桑乾水與矩馬河圍起來的數百里平原上，“這一帶是咱們幽州南下的門戶，好不容易纔奪下來，如果言和，李旭必然會將其要回去。歸還了固安、涿縣和良鄉，咱們下次南進，就只能繞走璐水以東。不將這幾個地方歸還給他，姓李已經佔了上風，豈肯割地求和！”

“如果再打一仗，咱們未必能扳回局面！”劉義方沉了片刻，低聲分析。“東線戰敗的消息傳開後，定然會給我方士氣造巨大打擊。而我等轉頭去攻李旭，後路便賣給了呂欽。若是分兵兩路作戰，除了大帥您本人之外，末將不知道誰還是李某人的敵手！”

“子義，莫非你也不敢與李旭一戰？”羅藝容，目直直地盯在心腹將的臉上。

“不是不敢，而是不堪此重任！末將眼下已經了方寸。即便方寸不之時，也未必能對付得了姓李的。”劉子義點點頭，兩眼坦然地與主帥相對。“如果將軍想讓末將領兵斷後，頂住呂欽和劉弘基，您親自率領虎賁鐵騎去和李旭手，末將或許能支撐一段時間。可萬一他把竇建德再引到幽州去，咱們還有機會翻麼？”

“的確，李旭只要把河間的割一兩塊丟給竇建德，足夠讓他心！”範仲謀的話聽起了令人的心直向下墜。

眼下正是其他勢力介戰局的最佳時機。而任何力量加進來，都會幫助“道義”上有著天然優勢，軍力上也暫時佔據了上風的博陵軍。這倒不是因爲李旭的人脈有多麼廣，而是因爲付最小代價收穫最大利益是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