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剎那間冷若冰窟。所有博陵將領的臉都被凍了青白。大夥都不是蠢材,無須石嵐把話說完亦明白想表達的是“借刀殺人”四個字。結合數日前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的,李淵家族即將造反的流言,徐茂功部得以越過虎牢防線的原因已經昭然若揭。
只是這事實真相竟然如此殘酷,殘酷得令每個人的心都爲之滴。
無論是東都還是江都,如果相信有關李淵家族造反的流言,必然不能容忍造反者的族侄手握重兵在附近徘徊。比起有百勝之名又素得將士之心的冠軍大將軍,流寇李的威脅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因此,兩害相權取其輕……
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朝廷無法下旨捉拿李旭。更忌諱一招不甚得他鋌而走險,以至威脅到東都安全。所以,在博陵軍與瓦崗軍主力決戰之時,放一可以決定勝負的有生力量進戰場便了某些人的理想選擇。
當然,如果李旭先幹掉李,然後再被徐茂功斬於陣前更爲劃算。等同於未費朝廷一兵一卒,就徹底剪除了兩個心腹大患。
這其中一個大患在半個月前還是國之干城。
“這狗日的朝廷!”王須拔握了拳頭,邊卻無可擊,氣得把牙都咬破了,角邊淌出了一紅的。在石嵐到來之前他就懷疑徐茂功的出現是由於朝廷在背後搗鬼,只是耐於份而不敢明說。此刻,真相已經大白,他無須給任何人留面。
“瘋子,一羣被豬油夢了心的瘋子!”素來對朝廷負有好的張江也氣得破口大罵。“咱們千里迢迢從河北殺到河南,還不是爲了他楊家的江山,他們居然想都不肯想一想便……”
他想不到更切的形容詞,只好將瘋子二字再三重複。只有瘋子,纔會幫敵人壞自己的肱,只有瘋子纔會自毀長城。可大隋朝瘋子偏偏這麼多,先毀了張須陀、然後毀了楊義臣,現在又拎著染的刀奔向李旭……
“要不,咱們也反了吧!”有人以極低的聲音提議。剎那間,一道閃電裂破黑漆漆的天空,將中軍大帳照得雪亮。待到雷聲過後,大夥纔想起找那個提議者,卻發現很多人都閉上了,兩眼中充滿了探詢的意味。
無數雙眼睛看向李旭,期待他能拿一個準主意。衆人這才發現大將軍剛纔一直沒有說話,雙手抱著已經陷昏迷中的石嵐,蹲在軍帳口,猶如泥塑木雕。
“郎中,趕快請郎中!”有人大聲地喊。冒雨打馬狂奔,從管城一直奔到原武,鐵打的也吃不消。更何況對方是一名馬上臨盆的孕婦。
“大夥先回避一下吧,郎中馬上就到了!”站在李旭邊的周大牛回過頭來,慘笑著說道。
“對,咱們先回避一下,迴避一下!”慌中的衆將連聲答應,躡手躡腳從李旭邊走過。連呼吸的聲音都儘量得很低,生怕驚醒了別人的睡夢。
他們自在中軍外圍了個小圈子,以免趕來應卯的各路郡兵統領打擾到李旭。朝廷對大將軍手的消息還沒有傳出去,大夥必須將這件事所造的傷害削減到最小。
“事到了這個地步,是陛下負大將軍,非大將軍負陛下!”時德方四下看了看,搶在郡兵統領們趕到之前向張江建議,“咱們反正已經擔了惡名,不如索遂了那些人的願……”
“只怕各路郡兵不肯聽從號令!”張江的眉頭皺了皺,低聲迴應。朝廷的表現終於讓他絕頂,作爲從底層一路殺上高位的將軍,坐以待斃向來不是他的風格。
“趁他們還不知,咱們在在中軍帳附近埋伏好刀斧手。”時德方略眼中瞬間閃出一道寒,低聲道。“大將軍將各路郡兵都控制在手後,立刻揮軍向西。管城和滎旦暮可下!然後直取東都,殺了那些王八蛋。附近的地勢險要,周圍還有幾大倉糧食。無論誰人佔據了那裡,都等於定下了霸業之基!退可以保全自家安寧,進可以圖謀天下!”
“此事還得聽一聽大將軍的意思,他這個人…….”張江嘆了口氣,目又投向背後的軍帳。跳的燭火將李旭的影子在帳壁上不斷拉長短,看上去說不出地孤獨。
數名隨軍郎中提著藥箱慌慌張張跑進軍帳,將李旭的影圍了起來。片刻之後,周大牛等人亦匆匆跑出,不斷將火盆、胡牀、被褥、水壺等擡中軍。每名侍衛臉看上去都非常焦急,每個人眼中都充滿了憤怒與絕。
隨軍郎中們整日理的都是刀箭所傷,對婦科急癥無一人擅長。好在鍼灸提神和藥止之大夥都通一些,七手八腳地折騰了片刻,終於讓石嵐醒轉。
“我沒事,只是有些乏!”發覺自己被丈夫當著衆人的面抱著,臉上居然涌起了幾分屬於的。轉瞬,說話的語氣就惶急起來,“郎君趕快離開這裡,王辯前天就返回管城了,徐茂功本不會到阻攔……”
“瓦崗軍還有一日半的路程才能到,我已經擊敗了李,你歇一下吧,藥馬上就熬好!”看著石嵐臉越來越蒼白,旭子的心痛得如刀攪一般。此刻,什麼朝廷,什麼叛軍,在他眼中早被視爲枯枝爛草!他只希眼前的人能平平安安熬過這一關,平平安安和自己一道返回博陵。
“那你也得先把退路安排好了啊,大夥都看著你呢?”石嵐在李旭懷裡輕輕掙了掙,微笑著安。
“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我已經擂鼓聚將了,待大夥從戰場上撤下來就安排撤退!”李旭鬆開一隻胳膊,把石嵐虛託在懷中,強笑著說道。“你吃上副湯藥,再睡一覺發發汗,明天就會好起來!”
“我不睡了,我要好好看著你!”石嵐掙扎著出一支胳膊,輕輕了李旭臉上的鬍鬚。那上邊掛這幾滴晶瑩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我要看著郎君將敵人全都打敗,看著你揚眉吐氣地返回博陵!”
的手沒有半點溫度,冷得像數九寒天裡的冰。不但讓李旭心裡直打哆嗦,連在一旁邊忙碌的郎中們都看得直髮抖。幾個年青的侍衛不了這種生離死別的氣氛,走出帳去,背對著衆人悄悄地抹眼淚。
衆郡兵統領已經陸續趕來,不知道中軍帳大發生了什麼事,忍不住湊在一起頭接耳。很快,有眼尖者看到了忙進忙出的郎中,恍然大悟般低語道:“莫非是什麼人了傷,怎麼這麼大陣仗……?”
“不會是李將軍吧!”有人自己捂住自己的,瞪大眼睛四張。
“胡說,能傷到李將軍的,那得是何等本事!”反駁聲立刻高了起來,伴著雷聲震得人從心裡向外打哆嗦。
如果李大將軍不在了,還有人能治得住瓦崗麼?衆人心裡大勝的喜悅瞬間被絕所吞沒,在冷雨中手足無措地呆立著,一個個被凍得瑟瑟發抖。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郎中們一個接一個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怎麼樣,傷得重麼?”周英等人立刻圍攏上去,七八舌地追問。
“冒雨跑了二百里路,即便是壯漢也撐不下去了,何況肚子裡還有一個八個多月大小的胎兒……..”衆郎中不住搖頭,回答聲宛若蚊蚋。
“什麼孩子,什麼胎兒,你們說什麼呢?”周英、鄭等人大怒,拉扯著郎中的袖子大聲質問。
正爲無法救人而懊惱的郎中們立刻然做,用力甩開袖子,瞪圓眼睛,聲音卻放得極低:“小點聲音會有人把你們當啞,當然是將軍的夫人和孩子了!別吵吵了,給他們一點時間!”
“啊!”衆將軍張開的大簡直可以塞進一個蛋。周英等人對李旭的妾室都有一些印象,記憶中那個子長得並不甚漂亮,只是給人覺比較堅強,不像個錦玉食的貴婦。沒想到居然堅強到如此程度,能一個人策馬從管城衝到原武。
只是,不好好地在管城的將軍府中養胎,冒著雨跑到兩軍陣前來幹什麼?
“妾對不住相公,沒能保護好咱們的孩子!”中軍帳被臨時格出來的一角空間,石嵐了鼻子,低聲道。
“你別想那麼多,先歇息一會吧!孩子沒了咱們還有機會再生。你跟我年齡都不大,將來日子還長著呢!”已經扯去了鎧甲的李旭將妻子在自己的口上,試圖用自己的溫爲對方驅趕那徹骨的寒。但懷中的軀依舊在一點點變冷,無論他抱得再,都起不到任何效果。
“郎君別怪妾,妾也是迫不得以!咱們在管城的家前天就被郡兵給圍了,連臨近的宅院都了牽連!妾派了好幾波人,都給郡兵截了回來!”石嵐輕輕咧了咧,想給丈夫一個笑容,眼角卻有一串晶瑩的淚珠滾滾而落。
“不怪你,我只怪自己笨,居然沒注意提防。你總勸我不要輕易相信別人,我卻總是記不住!”李旭連聲答應著,對自己當日的執拗好生後悔。如果當日肯聽二丫一句話,博陵軍本不會過黃河,更不會有今日之禍。但那個時候,自己想的卻是皇帝陛下的恩義,想得是張須陀將軍的仇恨,唯獨沒有想到自己和家人。
“不是你笨,是人心太惡。他們怕你離險境後報復,所以把我扣在手裡當人質。若不是虞大人暗中幫忙……”二丫輕輕吸了吸鼻子,目中帶著幾分驕傲。“他派了幾名僕婦來監視我,其中一個材與我差不多。被我打暈,互換了服溜出門。難爲虞大人了,這麼胖的僕婦他也找得到!將來你如果能遇到他,一定要替我說聲謝謝!”
只是在二人剛剛親的時候,臉上才經常掛著這種笑容。帶著一點點調皮,還帶著一點點自得。後來因爲兩人對很多事的看法大相徑庭,二丫臉上的笑容漸。再後來旭子邊有了萁兒,他不是個擅長理家務的人,更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曾經以爲,當初之所以娶了對方,半是因爲迷,半是因爲寂寞。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這笑容早已刻在心底,日日不曾忘記。
“我定會謝謝他!你別再說話了,稍微歇一歇,緩緩力!”李旭抹了一把淚,咬著牙道。
“你不要恨他們。恨別人的滋味很難過!”彷彿看穿了旭子心中的想法,石嵐將手從丈夫的鬍鬚旁移開,順勢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答應我,別恨任何人。只要自己活得開心就好。當年我也恨過,真的很累!”
明知道片刻之後便是永別,卻依然希看著旭子活得開心,活得自在。“他們是大隋朝的,當然要聽皇上的命令。況且他們做得並不認真,否則知道我逃了,不會不派人來追!”
“我不恨,我今後只做對咱們最有利的事!”李旭痛得心如刀攪,淚水順著鬍鬚一顆一顆往下淌。
“那就趕去給弟兄們分派任務吧,這麼大的雨,他們想必等得很辛苦!”石嵐見李旭終於又依了自己一回,齒而笑,兩隻眼睛彎了一雙月芽兒。
“不著急,等你睡著了,我再去招呼他們。幾句話的事,不需要太費心思!”李旭搖了搖頭,唯恐自己一轉,彼此便兩隔。
“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等著!”二丫不捨地將合上眼睛,夢囈般道。“我不用看,也能猜到你的模樣。郎君,你不知道我多喜歡你指點江山的樣子,從第一眼看到就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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