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支騎兵由王須拔率領,與李旭所率領的那支鉗形夾角,一左一右,重重地在瓦崗軍的兩肋上。士卒們在將領的指揮下不斷向敵陣部延,將瓦崗軍攪得四分五裂。這是狼羣獵殺野鹿的戰,只要將敵軍隊形衝散,對方的數量再多,也只有引頸就戮的資格。
博陵騎是狼,曠野中結伴獵食的羣狼。對方無論是野豬,還是狗熊,都是獵,等待被屠殺的獵。
王須拔手中長槊橫掃,將一名持著戰旗的瓦崗頭目掃飛到半空中。他的膂力極大,帶了半的長槊被舞得呼呼生風。第二名瓦崗衆很快就了槊下的祭品,頭盔被砸飛出去,腦袋與直角歪在一邊。“不想死的讓路!”王須拔大喝,斜槊纂,將槊鋒上的散碎肢甩開,然後雙手平推,藉著戰馬的速度將邊的敵軍整整齊齊地掃矮了一截。
跟在他後的騎兵們學著主將的樣子,將槊桿斜向端平,槊鋒儘量與敵軍的脖頸等高。一千名騎兵就像一千把鐮刀,肆無忌憚地在人羣中收割,收割。來不及躲避的瓦崗嘍囉像莊稼一樣翻倒,防護最薄弱的頸甲和麪甲紛紛散落,大大的水逆著雨水向天空中噴。
“加速,加速,趕在大將軍前面衝破敵陣!”一邊廝殺,王須拔一邊大聲呼喝。他的喊聲引發了一片肆無忌憚的鬨笑。“趕在大將軍前面去,比大將軍還快!”弟兄們嚷著迴應,手上的作越發利落。此話放在別家隊伍中肯定會引起誤會,放在博陵軍中卻是司空見慣。在弟兄們眼裡,他們的大將軍李旭就像鄰家二哥一樣樸實、親切。雖然職高,卻懂得爲別人著想。見了上司不會奴婢膝,遇到職位遠不及他的人,也不會刻意板起面孔來強調份。
更令人倍親切的是,大將軍當年居然出於一個普通農戶家。和他們一一樣,曾經爲一日三餐而發愁,曾經爲多收了三五斗糧食而歡呼。大將軍是咱們自己人,很多博陵弟兄都這樣想。他就像一個指路牌,告訴了大夥一條從沒預料到的出路。頭頂上的天空不是鐵板一塊,只要你肯努力,肯堅持,就能改變自己的份,改變自己的命運。即便不能像大將軍一樣做到年封侯,至做一個校尉、郎將或者司倉、兵曹的夢不是遙不可及。
騎兵們刀矛並舉,砍翻戰馬兩側的每一個敵人。天空中的雷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聽在他們耳朵裡卻如同戰鼓。瓦崗軍的隊形越來越混,一些頭目甚至拋棄麾下士卒,獨自向遠方逃竄。茫然失措的“棋子們”驚恐地瞪圓雙眼,茫然地轉著圈。在這些人聽來,前後左右都是馬蹄聲,逃與不逃的結果已經一般模樣。
有些人活活被戰馬撞翻,然後被疾馳而來的馬蹄踏醬。有些人丟下兵,雙手抱著腦袋大聲嚎啕。還有些膽氣足夠強悍的慣匪站在泥漿中,手中兵毫無章法地四下揮。王須拔策馬從他們邊跑過,數百冷森森的槊鋒隨其後。馬蹄聲漸漸融雨幕,這夥擋路的瓦崗軍全部躺在了地上,無論是膽大者還是膽小者,歸宿別無二致。
幾個穿黑戰甲的瓦崗死士逆著人流衝上來,試圖給王須拔以教訓。這些人的武藝很高,配合也遠比其他嘍囉嫺。但他們畢竟勢單力孤,王須拔策戰馬撞飛了當前的那個挑戰者,然後就不再管其他人的威脅。騎兵衝陣,隊形和速度最爲關鍵。每名高速衝過來的騎兵跟敵人只有一次手機會,無論有沒有收穫都必須將敵人給自己後的袍澤。王須拔記得自己剛進博陵軍時,無論如何也不習慣這種戰,在訓練時每每與上頭派來的長史爭得臉紅脖子。但現在,他對此戰的正確毫不懷疑。通過與王薄、高士達等人手,事實已經告訴了他什麼樣的手段對殺傷敵人最爲有效。
這一小黑甲死士很快就被騎兵們屠戮殆盡,本沒能給騎兵們造任何障礙。過雨幕,王須拔看見自己邊其他幾隊弟兄也跟了上來,單薄的輕甲被雨水淋得溼,上面卻很有刀或箭的傷痕。輕騎兵的速度完全彌補了鎧甲結實程度的缺憾,從某種角度上而言,他們比裝鐵騎更殺傷力,更不好對付。特別是在面對防護能力比較單弱義軍,輕騎簡直是對方的剋星。
“聽鼓角!”行軍長史方延年及時地提醒王須拔。此人是通過“明算”科考試而被選拔軍中的讀書人,雖然行伍經驗不多,對戰場形勢的把握卻一點不比王須拔這種老江湖差。已經與對方達默契的王須拔平長槊,凝神聽去。在風聲、雨聲和雷鳴聲的背後,他聽見了一曲韻律獨特的戰鼓,“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跟著,是龍一樣高的角鳴。“大將軍已經縱貫敵陣!”王須拔和方延年兩人同聲驚。“的,大將軍也忒快了!”王須拔邊的幾名校尉將長槊左刺右挑,在敵人的上盡發泄自己心中的憾。瓦崗賊已經失去控制,無人敢再轉與他們手。“變陣,變陣!大鵬展翅!”王須拔大,據鼓聲和號角的指引,將幾列正在前衝的隊形斜向領偏,然後在跑中分散更小的縱隊。各縱隊彼此間的距離在疾馳中迅速拉大,就像一頭金鵬在雨幕下展開了驕傲的翅膀。
他們不再向瓦崗軍最深穿刺,而是開始斜著在敵陣中兜轉,對瓦崗軍士卒實施第二次切割。像一座座鏵犁般,將已經分散一小撮一小撮的瓦崗軍犁得更散。失去士氣的瓦崗嘍囉無法組織起有效抵抗,只能在戰馬跑到自己邊時垂死掙扎。騎兵們大開殺戒,連人帶馬都被染了紅。他們一邊歡呼一邊馳騁,每個人都變得勇冠三軍,每個人都所向披靡。
在鼓角聲的協調下,軍步卒也再次投戰場。這回,他們排的是一字長蛇陣,緩緩地邁步伐向前平推。來不及逃開的瓦崗衆要麼投降,要麼像石頭一樣被人流吞沒,本沒有第三條路可選擇。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周英等人一邊帶隊前行,一邊大聲地勸告瓦崗衆放下武。戰爭還遠未到結束的時候,但他們認定敵人已經無力翻盤。“李將軍不敗!”通過近一個月的配合,郡兵將士們越來越認同這個說法。“沒有人能在戰場上打敗李將軍!”他是龍城飛將之後,傳承了漢將李廣的脈,傳承了古往今來武者的尊嚴與榮。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黃橋、鄭等人揮舞著兵,大步前行。與流寇作戰多年,他們從沒有像一天殺得這樣痛快過。就像在寫詩,在飲酒,每一步都豪萬丈,酣暢淋漓。
他們都變得好心腸起來,對放下武的賊人不再趕盡殺絕,而是驅羊羣一樣將俘虜驅到兩翼,給後軍統一看押。他們變善良的原因不是由於了誰的召,而是因爲此刻自己心中擁有著一強大無比的自信。即便日後這些俘虜再度造反,只要有李將軍帶著大夥,一樣可以將他們輕輕鬆鬆地擊敗。真正的強者不需要通過濫殺來證明自己的勇武,真正的強者會把恐懼刻在對手的心底。
聽著雨幕後驚天地的勸降聲,山公李臉變得慘白。他不甘心自己就這樣戰敗,更不能容忍自己三番五次敗在同一個人之手。逆著人流,他帶領自己的鐵桿親信力衝上。不管迎面跑過來得是敵人還是自己人,只要遇見,統統揮手一槊。
殺戮已經起不到穩定陣腳的作用,潰兵們發現危險後,紛紛改道繞行。也有人乾脆拔出刀來,跟李邊的督戰者對砍。要麼死在督戰者刀下,要麼踏者對方的跡跑遠。“回去作戰!”李瘋子般高喊,將一名慌不擇路的小頭目當砍兩半。“轉回去,我不會敗,我是真命天子!”他渾是,如醉如癡。
“你不是!”半空中,卻有一個聲音在清晰地回答他。“你不是,你只是個沽名釣譽的僞君子,拿天下百姓命賭一人皇位的賭徒!”
“你只是一個騙子,惡,不要臉的王八蛋!”閃電過後,半空中彷彿有無數冤魂齊聲冷笑,“你說你要推翻暴政,卻本不顧麾下袍澤和百姓們的死活!”
“你說你所作所爲都是爲了這個國家,在弟兄們與外敵戰關頭,你卻掐斷了他們的糧道!”
“你說你應的是天命,行的是正義,卻將數十萬人送鬼門關!”
“你承諾會帶來太平、帶來富足,卻將別人最後口袋中最後一個好搜走,最好一口粥刮幹!”
“你只會破壞,不會建設!”
如果你執掌權柄就是天命的話,那蒼天肯定瞎了眼。如果你的所作所爲是正義的話,那世間黑白肯定早已顛倒!
“我是真命天子!”李丟下槊,捂住耳朵,大聲嚎。
雨幕後突然有一支流矢來,直奔他的梗嗓!
“鐺!”電石頭火間,匆匆跑回來的王伯當用兵撥開了致命一擊。“啊!”李在坐騎上晃了晃,一頭栽下了馬鞍。
“保護大當家!”房彥藻聲嘶力竭地嚷。王伯當卻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從李的親兵手中搶過令旗,快速地來回搖。
“來不及了,不可能來得及了!”遭到冷遇的房彥藻大聲哭。在與李同時衝戰場之時,他已經存了必死之心。可於山海中,他才發現原來死亡是那樣的艱難。
“撤回一個算一個!”王伯當不理睬房彥藻,繼續舞令旗。這一瞬,他佈滿傷痕的軀幹顯得分外高大。
“鐺、鐺、鐺、鐺!”眼盼著這一刻的親兵們用力敲響了銅鑼。聽見鑼聲,四散奔逃的潰兵們開始向同一個方向撤。一些屬於山公營的殘兵從王伯當等人邊跑過,楞了楞,慢慢停住腳步。
他們看到了李的將旗,他們對李還抱有希。挽回殘局顯然是不可能了,但聚集的人越多,敵軍越不容易將他們一口氣吃下。
渾是的牛進達著氣撤到了王伯當畔。跟著,背上了兩羽箭的張亮也一瘸一拐跑來,一邊跑,一邊驚恐地回頭張。
披頭散髮的房獻伯,盔斜甲歪的孟讓,一個個瓦崗軍大小頭目紛紛從雨幕後逃出,躲避瘟疫般向東南方逃。“趕快撤,姓李的領著騎兵殺過來了!”孟讓還算有良心,臨跑遠之前沒忘了通知一聲。接著,剛剛聚集在李邊的潰兵們就像了驚的蒼蠅般,哄一聲散開,沒人敢再回頭看上一眼。
“房軍師,請你帶山公離開!”看著昏迷不醒的李,王伯當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張曾經給了他希的臉依舊那樣親切,令他不忍心將好夢破。“那就死在夢中吧!”他苦笑著想,用長槊撐直,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將天地間不斷照亮。人影搖曳,潰兵們如洪水錶面的枯木四散奔逃。房彥藻也嘆了口氣,招呼牛進達和張亮二人將李扶上馬背。在轉過之前,他向王伯當,這個自己平素未見瞧得起的賊頭看了一眼,目中依稀有了幾分崇拜。
一匹黑的戰馬從雨幕後衝了出來,快速向王伯當等人迫近。馬背上的武者單手擎刀,凜然如一尊天神。“瓦崗!”王伯當仰天大,長槊前指,主留下來與他一道斷後的百餘名死士立刻紅著眼睛圍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