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藝不需要李旭有舉薦其爲河北道討捕大使的能力，他只需要對方表明一個態度。無論後者是明著承認或者暗中默認自己在河北的主導權，幽州軍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河間、平原、渤海等郡收囊中。

眼下薛世雄部已殘，竇建德等人尚未氣候，放眼河北也只有博陵軍能給幽州方面製造一些麻煩。至於朝廷的反應，羅藝在自封爲幽州大總管時就沒考慮過，如今他在遼東和幽州的基已經漸漸穩固，更不會考慮那個連自保都快問題的朝廷了。

但李旭到底肯不肯做些配合呢？幽州大總管羅藝心裡對此沒有半點把握。自己這個鄰居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倔犟，就像一塊生鐵般堅且毫無彈。原來作爲同僚時，羅藝對這種脾氣非常讚賞。他認爲年青人就該有些格，如果個個都像場不倒翁般，打起道來就無趣得很了。可現在，他更希李旭把眼界放高明些，認清大隋朝已經行將就木的事實。與其繼續盡一名臣子的責任爲其殉葬，不如藉機將自己的事業再向前推進一步。

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種名。那些世家貴族子弟能做到的事，羅藝一樣能夠做到，甚至做得更好。多年來，正是憑著這種信念，幽州大總管羅藝從一個寒門出的侍衛，慢慢爬到旅率、督尉、郎將、將軍的位置，最後爲割據一方的諸侯。如今，他希自己能像傳說中那些前輩英雄般，將整個家族再向前推進一步。

再進一步，便可化家爲國。

就像百餘年前那個劉寄奴，人們提起他的名字來只會記得他曾經建立的功偉業，決不敢再看低其給人打柴擔水的過往經歷。就連他曾經居住過的，到流滿污水，蒼蠅飛的小街，也會被人用蓋著青瓦的磚牆圍起來，爲文人墨客們留連忘返的風景。

他希李旭能理解自己的心，因爲二人的出和經歷幾乎完全相同。有時候看著李旭長的軌跡，羅藝甚至覺自己看到的是自己被略後的影子。但他又非常擔心李旭即便理解自己，也拒絕合作。因爲在同樣的年齡時，大隋旅率羅藝自己也是個恩怨分明，不會因爲利益而改變做事原則的人。

所以在第二次用計將薛世雄部推向深淵後，羅藝並沒有立刻領軍南下。他一邊陳兵數萬於桑乾河畔，向周邊諸郡展示自己的信心和實力。另一方面，又派遣自己麾下最幹練的心腹劉義方前往博陵投書，表達對這支鄰近勢力的仰慕與尊重。

對於擁有大隋朝最強大攻擊力量的幽州軍來說，羅藝這樣做已經仁至義盡。如果對方的主事者足夠聰明，他會迅速對形勢做出判斷，從而選擇與彼此都有利的迴應。甚至在劉義方未到達之前，博陵方面就應該能看出來怎樣做對自己最有利，從而接幽州方面送上們來的人。

涉的過程顯然並不順利。從薛世雄戰敗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劉義方離開薊縣也足足有了十餘天，依然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從南邊傳回來。

羅藝等得心裡有些冒火。但在諸將面前不能表現出來。他麾下有一大堆沒經歷過大戰的年青將領，早就憋著一勁兒要和博陵軍打上一場。有人是爲了幽州今後的發展大局，有人乾脆就是想得到擊敗冠軍大將軍的虛名。如果作爲主帥的羅藝再控制不住局面的話，說不定個別膽大包天者就會繞過他，主挑起事端。

當然，如果對方繼續執迷不悟下去，羅藝也不忌憚稍微給之以教訓。威名是打出來的，幽州軍雖然是頭老虎，畢竟已經許久沒出牙齒。偶爾讓別人看清楚些，對今後問鼎逐鹿之事也不無裨益。

但那是最後一步，不到萬不得已羅藝不想爲之。姓李的是個死人堆裡爬出來武將，能力肯定比幽州軍那些天天嚷嚷的年青人們高出數倍。與他死拼到底，最後幽州軍即便取得勝利，也會傷筋骨。不利於自家今後發展，也白白便宜了其他逐鹿者。

“這個李仲堅，希他聰明些！”被等待的滋味折磨得心神不寧，羅藝從帥案後站起來，邁步走向議事廳的窗口。機靈的侍衛們趕跑上前，替大將軍打開楠木雕出來的窗子，半天立刻直瀉而，照得兵架上的彎刀凜然生寒。

窗外已經是春三月，天氣依然有些冷。早開的杏花瑟著，用帶的凍臉迎住刺骨地寒風。那是北國特有的景，淒厲、豪邁。就像燕趙大地上的很多男兒一樣，寧可絢爛之後便化作紅泥，亦不願窩窩囊囊地走過此生。

天藍得剔，風冷得甘洌。如果不是心中的那個夢已經燃燒了多年的話，羅藝甚至想就這樣安穩下去，守護一方以待世結束。但他知道自己沉靜不下來，眼前的太大，大到人總覺得其手可得，幾乎不用耗費半分力氣。

目掠過雕樑畫棟，他的注意力被遠的喧鬧聲所吸引。距離議事廳百餘步座落著一個小校場。自己的兒子羅正在那裡指導新從軍的親兵們練武。按照幽州軍的傳統，主將的親兵優先從中、低級將領的後人中選拔。那些被選中的年青人剛軍時便與帥在一起爬滾打，對今後整個幽州軍的發展和他們個人的長都非常有好。

四名長槍手被羅喊出列，與他對練合擊戰。手持長槊的羅武學造詣方面顯然高出這些同齡人太多，以一敵四，卻得對方破綻頻出。很快，一名長槍手便因爲步子邁得過大失去了同伴的保護，羅迅速用長槊將此人與其他同伴分隔開，隔、、挑、刺，乾淨利落的幾招後，槊鋒著對方小腹走空，然後胳膊平推，用槊桿將其掃倒在地。

“你已經死了！”不顧倒地者漲紅的臉，羅笑著道。然後迅速擰，避開刺到前的另一桿長槍，跟著，用腋窩夾槍桿，槊鋒著它蛇一般遊過。

“我死了！”第二名親兵不待羅判定，主丟下兵，退出戰團。剩下兩名對手見勢不妙，轉走，羅快步追上去，在每人的頭盔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鐺！”金屬造的頭盔與四尺槊鋒相，發出刺耳的噪音。兩名親兵承不住，雙雙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將後背給對手死得更快，跟你們說過多次了！”羅將長槊丟給邊的士卒，然後快步上前，將抱著頭的兩名親兵拎了起來。“去，每人圍校場跑十圈，長了記再歸隊！”他大聲喝令，滿臉的恨鐵不鋼。

“兒，過來一下！”羅藝見兒子訓練要求有些過於嚴厲，手扶窗棱，大聲喊道。

“父帥稍待，我立刻就來！”羅乾脆地回答了一聲，然後從親兵手中接過面巾，淨臉上的汗水和泥土。又仔細檢查了所穿的銀甲錦袍，待發現渾上下都收拾得乾淨利索了，才微笑著走向幽州軍的議事大廳。

父子兩個的長相差別很大，羅藝年青時吃過很多苦，所以偏暗，骨架壯，笑容中也總帶著滄桑。但羅卻完全繼承了其母家族的優點，生得脣紅齒白，猿臂狼腰，笑臉如此刻的一樣燦爛。

看到兒子那輕鬆的表，羅藝一肚子想說的話反而找不到頭緒。“別把他們得太急，要一步步慢慢來。這些人將來都是你的臂膀，萬一傷到哪個，就得不償失了！”想了一會兒，他才面前說道，卻不曉得兒子到底能聽懂多。

“您不是常說嚴師出高徒麼？況且他們若這點小苦都吃不了，怎能再跟著我上戰場。還不如留在後方作個文，至能活得久一些！”羅笑了笑，滿不在乎地回答。在他眼裡，父親人越老心越，完全不像小時候把自己綁在口前衝鋒陷陣的父親。那時候自己臉上被濺滿了敵人的鮮都不準哭，現在稍爲對部屬嚴厲些他反要橫加干涉。

“嗯，你去吧，你有你的煉兵方式！”羅藝笑著揮了揮手，不願在這些細節上和兒子過多糾纏。罐里長大的後輩不是自己，沒有那些在別人麾下當小兵的經歷，便不會像自己一樣懂得諒普通士卒的心。

著兒子拔的背影，他突然覺得心裡有些空。兒子和校場上的那些青年都是生來就有封爵的，對於他們來說，父輩們曾經不惜以命相換的功名與財富幾乎是唾手可得，無須支付任何代價。

這樣的青年人面對堅固的城牆和漫天羽箭，能夠鼓起自己當年同樣的勇氣麼？

羅藝不知道，他寧願不去追尋那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