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條燃燒著的河流,烏在半空中盤旋,野狼在不遠嚎,曠野屬於它們,四下裡都是他們的大餐。袍澤們在狼羣中紛地奔跑,有人在著不同的腔調哭喊,有人在痛苦地,有人躺在地上一不,拼命著生命中最後一縷。
那也是紅的,紅得就像河上燃燒的橋樑。無數高句麗人怒吼著殺來,把護糧隊的同伴們一個挨一個砍翻。李旭想拔刀迎戰,卻發現自己本無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的頭被高句麗人割下來,壘一座座佛塔。披袈裟的和尚們坐在塔尖上唸叨著古怪的經文,黑煙起,牛頭、馬面、夜叉、小鬼一個挨一個爬出來,用鋼叉叉起無頭的。那些無頭還沒有死,只是不能出聲,他們在叉尖上用力掙扎,手臂、腳上下揮舞,然後猛地燃燒起來,烈焰般點燃失火的天空。
忽然,那些鬼怪都變了自己的袍澤,披著整齊的鎧甲,結方陣,肅立。人頭堆就的佛塔上,大隋皇帝陛下穿戎裝,力揮手。“朕今天至此,是來看一看一年多來,爲我大隋駐守此地的壯士是什麼模樣。朕今天到這裡來,也是來看一看遼河兩岸的萬里江山。朕來了,朕看到了,朕沒有失!”
他大聲高喊,手指東方:“弟兄們,你們誰能告訴我,那邊是什麼地方?”
“遼東!”衆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一河之隔,你們可否爲朕將那片疆土取過來?”站在骷髏堆上的皇帝陛下輕輕笑了笑,又問。
“戰,戰,戰!”將士們振臂高呼,聲音響徹原野。
皇帝陛下笑著飄了起來,飄向了半空。然後,無數高句麗人與大隋兵馬戰在了一。李旭發現自己被夾在人流之中前衝,衝著衝著就迷失了方向。四下裡突然著火,高句麗人騎著火焰戰馬向他殺來。他揮刀,手中的長刀卻突然折斷,這時候,煙火全散了,他看見自己站在紅的遼河邊上,看見同伴們一個個在面前戰死……“逃,向北逃!”有人隔著河大喊。李旭策黑風向河上游逃去,漫天的羽箭圍著他盤旋。幾羽箭穿了鐵甲,他卻覺不到疼,只覺得北風灌得自己不過起來,每呼吸一次都艱難萬分。
有高句麗人夾過來,被他用刀砍下馬。宇文仲死了,就死在自己馬頭前,一名高句麗武士砍中了他的腰,順著刀口瀑布一樣噴了出來。
然後是宇文季,他用擋住了半空中飛來的小鬼刺向宇文士及的一叉。宇文士及恐慌地張開大,那總是噴毒的舌頭髮不出半點聲音。
王元通不見了,齊破凝消失在一片林地。元仲文、高翔跟著劉弘基攔住了一夥敵軍,劉弘基大喊著命令其他人先走。秦子嬰戰馬被死,抱著一個魔鬼跳進了遼河。河水打了個旋,就把他單弱的捲了個無影無蹤…..
路盡了,遼河折向東方攔住去路,高句麗人追不捨。忽然,黑風發出一聲長嘶,衝著咆哮的河水跳了下去……“啊――!”李旭大著醒來,看見早春的爬上了自家的厚布窗。劉弘基、秦子嬰、高句麗人、魔鬼都不見了,自己是在做夢。這裡已經不是遼東,這裡是自己在上谷的家。
年人翻坐起,穿好服,下地,輕輕地推開窗子。晨風吹在臉上,有些乍暖還寒的覺,不太舒服,但能讓人覺自己還活著,活在中原的下。
已經從遼東回來小半年了,他卻總被同一個夢嚇醒。彷彿有一份魂魄被困在了遼河畔,從那天全軍覆沒後就再也沒回到自己的軀。李旭搖搖頭,把夢境帶來的疲憊和心裡古怪的想法一同驅散掉,然後走出門,端著臉盆到廚房去打水。
“爺醒了?”忠嬸笑著走過來,手去奪李旭的臉盆。
李旭搖搖頭,躲閃著拒絕,卻被忠嬸一把將臉盆搶了過去,“那怎麼,爺現在怎麼說是人了,怎麼能親自幹這些活。讓人家看到了,還不是說我和老忠不懂規矩……”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數落著,抱著臉盆走向廚房。李旭拗不過老人,只好無奈地笑笑,站在院子裡早春的。家中的老榆樹已經掛了錢兒,再過幾天就可以捋下來熬榆樹錢兒粥喝。李旭記得自己沒離開家之前,每年春天都能香甜地喝上幾回。
忠嬸年齡不小了,手腳卻甚爲麻利,轉眼間已經把臉盆端了回來,拒絕李旭在院子裡洗臉的要求,徑直走他的房間,把臉盆放到了木架上,接著,將木架上的手巾取下,換了塊剛洗乾淨的,又手試了試水溫,最後才向李旭點點頭,告訴他現在可以洗臉。
“我自己來,忠嬸,您老歇歇。”李旭不習慣被人伺候,一邊向臉上掬水,一邊謝絕忠嬸幫他面的好意。老忠嬸見他說得堅決,只好放下了手巾,人卻不肯走,絮絮叨叨地再次數落:“我這笨手笨腳的,想伺候也伺候不周全!我說給你去買個丫鬟吧,你又不肯。你看那些宦人家,誰不僱個丫頭來……”
“嬸兒,我不是什麼兒。軍書已經來了,等張家五哥準備好了行李,我就跟他一起回懷遠鎮報到!”李旭淡淡地說道,打斷了忠嬸的羅嗦。
“啥!又要走了!不是打完了麼,怎麼還去?”站在李旭邊的忠嬸嚇了跳,聲音瞬間提高了數倍。這麼一喊,家中的其他人也被驚了,片刻後,院子就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旭子,旭子!”母親站在窗外,低聲呼喊。
“哎,我正在洗臉!”李旭答應著,抓起手巾乾臉上的水,不待忠嬸幫忙,自己端著臉盆走了出去。
“又幹什麼呢,惹忠嬸生氣!”母親慈地笑了笑,問道。
“沒,我只是說軍書到了,過幾天得去遼東!”李旭非常平靜地向母親解釋,彷彿去遼東打仗,就像到後山兜一圈般輕鬆。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看著李旭端著洗臉水走到院子角落,蹲下去,將水小心地倒在地中。
這孩子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需要們時刻照顧的旭子。他的脊背已經比李父還寬,材也高出了忠叔一整頭。變化更大的是他上那種沉穩和安靜,彷彿什麼事都不值得驚奇般,即便是天塌下來,也可以揮揮手臂擋過去。
這個高大的軀已經開始耀門楣,前往遼東的上穀子弟有數千人,活著回來,並且取得了功名的只有旭子一個。不但如此,他還爲自己的表哥張秀謀到了隊正的職位,讓周圍的鄉鄰們都羨慕得紅了眼睛。
自從旭子回來後,郡守大人送來過名帖,邀請李校尉過府飲宴。縣令大人親自登門,表彰李懋教子有方,爲國家培養了一名棟樑。縣學的劉老夫子也來過,一口一個當年他怎麼看好旭子。還有很多李父和忠叔從未打過道的人,突然間都變了李家的遠親。
“聽說你家旭子,被唐公看中了,想收爲義子?”有眷藉著走親戚的機會,拉著李張氏不斷追問。
“聽說你家旭子戰場上救了當朝駙馬,皇上要親自謝他呢?”有人神神地跟李張氏打聽。
“那孩子有福,我從他小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張家小五的父親登門時,親口宣揚。
李張氏不知道這些流言從哪裡傳出來的,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人家。越不解釋,大夥越把這些當真。有人甚至拿來自家兒的八字,問兩家是否可以親上加親。還有同姓晚輩乾脆拿來地契,要求闔家併李校尉門下。
李張氏深深地爲自己的兒子而驕傲,但又深深地爲自己的兒子擔心。眼前這個高大的軀卻扛起了太多不該他這個年齡扛起的東西,有時候,忠嬸和李張氏都能覺到其中沉重。李家小院就這麼大一點兒,惡夢時發出的喊聲誰都能聽得見。每當聽到那無助且絕的喊,李張氏和忠嬸都覺得心裡如同刀扎。但們不敢問,也知道自己從旭子裡問不出什麼來。
上的傷口,可以用藥來治療。心中的傷,也許只能留給時間來解決。
“唉!”兩個人幾乎同時輕輕嘆了口氣,起服來了眼角。這一刻,們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歡原來那個有些賴皮,臉上充滿,偶爾還會向父母撒撒的半大小子,還是喜歡眼前這個沉穩,厚重,就像一塊山石般的年。
也許,那個年與父母更心些,至他什麼都會和父母說,不會把所有的事藏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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