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離開後的第二天,徐大眼回了部落一趟。與李旭、陶闊、娥茹、杜爾等人稀裡糊塗喝了一場酒,然後又匆匆趕赴了東南方的新開河畔。
“契丹人要給索頭奚部報仇!”臨行前,徐大眼的匆匆丟下了這樣一句。至於契丹人與奚人到底是什麼關係,李旭、阿思藍等人誰也不清楚。除了霫族外,這片草原上還生活著奚、契丹、室韋、靺鞨、突厥五大部族,十幾個李旭不出名字,亦不相統屬的小部落。他們都以狼爲自己的祖先,彼此之間都可以算親戚。他們互相征伐千年不斷,彼此之間亦可以算仇敵。索頭奚人被突厥人趕得無家可歸時,契丹人拒絕他們遷自己的草場。如今索頭奚部滅亡了,契丹人又念起了香火之來。兇霸霸地要求諸霫聯軍釋放來自索頭奚部的戰俘,並“歸還”親戚家的財產和牛羊。
在沒將霫族諸部整合一前,蘇啜部沒有和契丹人一戰的實力。所以他們只能派遣使節與契丹人討價還價。智慧比月牙湖還深的徐賢者認爲,契丹人給索頭奚報仇是假,藉機打秋風是真。諸霫聯軍只要在邊境上做好防範,戰鬥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
沒有戰爭的日子裡,風吹淨了腥的記憶。李旭的客棧快速發展起來,生意火得出乎所有人預料。張季、王可都算是商家出,討價還價是他們的拿手本事。再加上一個識得漢字的阿蕓在一旁協助,合三人之力打點一個小貨棧綽綽有餘。
生意上的事不再用費心後,李旭就把全部力轉到練武和溫習功課方面來。銅匠師父是個好老師,李旭不但可以從他那裡學到刀馬之,原來爲討好楊老夫子而死記背的那些記載越公戰績的文字,經銅匠一解釋也霍然開朗。師徒二人有時爲了楊夫子的一個記錄爭執得廢寢忘食,直到惹得銅匠師孃發怒,才訕訕收場。第二天銅匠卻又忍不住命令李旭將楊夫子的筆記背誦出來,由自己琢磨其中玄妙。
銅匠對南陳念念不忘,總是扼腕長嘆當初若有人從某發一奇兵,足以讓大隋四十萬兵馬折戟沉沙。但越是如此,他越佩服北隋將帥的智謀和膽量。“大陳不是亡於叔寶一人之手!如果當日南方有一個高穎或楊素在,也不至於局勢糜爛如此!”曾經無數次,銅匠師父帶著三分醉意讚歎。當年的恨仇怨早已爲過眼雲煙,如今對於昔日對手,他心中只有佩服和崇敬。
“他們都說,是張皇后迷了陳叔寶,所以大陳才亡了國!”李旭笑著和師父擡槓。
“興亡都是男兒事,男人做了頭烏,所以才把罪過都推到了人上!”銅匠喝了一大口酒,用鐵砧做鼓,敲打出一片金戈鐵馬之聲。“江山人,不過是一場好夢!你記住這句話,凡事放開眼界,才能海闊天空!”
“江山人?”李旭知道自己的師父又把楊夫子的筆記當作了下酒菜,於不知不覺間喝過了頭。自己不過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傻小子,指點江山是羅藝、楊素那些大英雄的事。至於人麼,他眼前飄過一個窈窕的倩影。
陶闊與他已經有了婚姻之約,也不再急著按霫人的傳統去鑽他的帳篷。二人偶爾策馬出遊,從天明逛到日落,馬蹄踏過之,寫不盡的詩畫意。
“附離,咱們,咱爹媽真的不會嫌我是胡人麼?”拉著自己的馬繮繩,陶闊幽幽地問。娥茹每日黯然傷神的樣子讓小蠻很擔心,唯恐自己的姻緣也出了紕,重複姐姐和徐大眼的悲劇。
“我爹媽纔不管那麼多。他們不得早日抱孫子呢!”李旭擡起手,輕輕摘去陶闊頭上的一片草葉,微笑著安。
商隊走了有些時日了,但父母的回信還沒有被人捎來。非但如此,託給徐福和王麻子營救孫九的事也沒有任何下落。一個人時,李旭常常爲這些事擔心。有時候擔心父母並不像自己想象一樣豁達,能接一個胡人做兒媳。有時又怕王麻子膽小誤事,讓孫九無法逃貪之手。至於到底擔心九叔多一些還是擔心和陶闊的婚事多一些,年人自己也弄不清楚。
“那張三叔他們怎麼還不送信回來?”陶闊低下了頭,用靴子踢起了一塊碎石。石塊在初秋的草尖上畫出一道微痕,轉眼淹沒在了濃綠的波濤之間。
“三叔那個人貪心,估計還要組一支商隊才肯來吧!”李旭對陶闊愁眉不展的樣子大爲心疼,出胳膊,輕輕攏住了的雙肩。
陶闊的肩膀向後仰了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李旭的口上。最近半年多來,李旭的又竄起了一大截。部落中富的牛羊爲正在長的年提供了充足的養分,再加上每日習武、縱馬等因素,使得李旭的肩膀、脊背都變得非常寬闊。即便隔著服,也能覺到對方口堅的。那一塊塊腱子彷彿有魔力般,每當靠上去,就不願意再把頭再擡起來。
秋天已經來臨的,草尖上已經染得了些許的。風吹過時,層層綠的波浪間跳著金的鱗,彷彿一片海灣在蒼穹下盪漾。馬如魚,羊如貝,至於人,則是蜃樓間自在的神仙。
“阿欠!”幾銀的頭髮隨著呼吸捲進了李旭的鼻孔,得他打了個噴嚏。口傳來的溫和秋風送來的香讓他到很迷醉,在無邊無際的草海中,沒有任何塵雜的下,他真想就這樣長醉不起。
“附離,等哪天我老了,不再漂亮了,你會厭倦我麼?”甜膩膩的聲音從口爬過來,順著耳朵一直爬心底。
“不會,我肯定不會!”李旭低頭附在耳邊發誓。陶闊晶瑩的耳垂像一粒葡萄,得他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
陶闊嚶嚀一聲,融化了一般粘在了他得上。李旭抱著一團跳的火焰,緩緩坐了下去。兩匹馬噦噦了幾聲,不耐煩地跑遠。天地間頓時空曠起來,夕下,草尖上,只留下一雙互相依偎的影子。
“你是父親一樣的英雄,而我又沒晴姨那般的心機……”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小行商,來自中原的小行商…….”
“你是我的英雄,永遠都是…….”
豔的殷紅緩緩迎來,遇到堅的雙脣,看不見的閃電突然涌起,激發了一場小小的雷暴。如流雲般,兩道抖著的睫輕輕拂拭在被草原上的風吹出了幾分男子糙的面頰上。風止,草靜,一顆紅了臉的夕緩緩向西方躲去,躲去。
“的,的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敲碎了草原上的靜謐。接著,遠又傳來了一聲子的驚呼。綿羊慌的驚、牧羊犬狂噪的咆哮,驚雷般從遠同時滾了過來。
“是帕黛!”李旭和陶闊同時跳起。阿思藍的妻子帕黛已經懷孕八個多月了,卻不願意躲在氈包中待產。每天堅持著走到草原上,安排自家的屬戶和牧奴抓時間收割秋草,木柴。草原上秋天很短,夏天剛過去沒多久第一場雪就可能落下來。去年的征伐爲阿思藍家中增添了十幾個奴隸和一大堆牲畜,如果不趁著落雪之前儲備足夠的木柴和草料,寒冬來臨後就可能有人或牲口凍死。
陶闊吹了聲口哨,把兩匹坐騎喚到了近前。二人飛上馬,從馬鞍後不約而同地摘下了角弓。敢在蘇啜部營地附近撒野的,只可能是孤狼或者鋌而走險的馬賊。霫人有保護婦孺的傳統,無論是羣和馬賊來多,李旭和陶闊都有義務保護帕黛安全逃離。
“應該帶著甘羅出來!”李旭一邊拼命驅趕著坐騎,一邊後悔地想。甘羅已經長得比任何牧羊犬都大,嚎時凜然生威,有它在,即便是上百隻的野狼也不敢靠近羊羣半步。
“是雕!是雕了阿思藍家的羊!”陶闊指著天空大喊,聲音如釋重負。雕是天空中的霸主,從天鵝、羊羔到野兔,所有比其小的活生都是其襲擊對象。在夏秋之,小羊羔剛剛離母羊庇佑,對外界危險懵懵懂懂。骨小的它們是大雕的最佳狩獵目標。
順著陶闊的指向,李旭也看清了那隻低飛的影。那是一隻年黑雕,雙爪握著一頭碩的羊羔,所以飛得只有三十餘步高。流雲般的雕影后,幾十匹駿馬快速飛奔,馬背上的騎士一邊揮繮繩,一邊向大雕發出大聲呵斥。
那雕兒彷彿故意和人鬥氣般,既不肯將羊羔放下,又不加快飛行速度。悠哉遊哉地拍打著翅膀,把天空下所有威脅都視作無。
“太好了,帕黛姐姐沒事!”陶闊帶住馬繮繩,拍打著口說道。過度的驚嚇和高速疾馳讓的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臉也變得紅紅的,如盛開的桃花般豔。
李旭笑著看了看邊的如花眷,輕輕將箭搭上了弓弦。他曾經答應過親手一隻雕下來給陶闊看,陶闊也許已經忘記了當時的承諾,但他自己卻沒有忘記。
低飛的大雕本能地覺到了來自下方的威脅,嘶鳴一聲,加快了翅膀撲打速度。在衆人驚詫的目中,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突然,雙翼一頓,整個連同爪子間的獵同時跌了下來。
黑雕落了草叢中,甩爪子上的羊羔,搖搖晃晃地躍起,飛高。搖搖晃晃地落下,摔倒。如醉了酒般再度飛起,又再度跌下。終於,它沒有力氣再舉翅膀了,擡起頭,淒涼地聲響遍原野。
“嗤!”雕鳴聲綿綿不絕。這隻天空的霸主致死不能相信,有人在它展翼之後還中了它。
“附離!”陶闊興地大喊大,策馬追在李旭後向黑雕落地的方向奔去。看見了心上人爲自己做的一切,縱馬,彎弓,仰,在眼中,整個草原上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引弓疾馳的作像附離那樣做得如歌般流暢。
李旭收弓,縱馬,在馬蹄從黑雕邊掠過的剎那猛然俯,行雲流水般將雕的抄了起來。於疾馳中拔下弓箭,兜轉馬頭,迎著陶闊的笑臉跑回。
二馬錯頸,知趣地停住了腳步。
“送你!”鐵塔般威武的年手提著雙翼低垂的黑雕,豪萬丈。
“爲什麼?”向來不知道客氣爲何的陶闊突然害起來,低下頭,玩弄著馬繮繩,聲音細若蚊蚋。
爲什麼?李旭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想起了當日的諾言。看著陶闊的模樣,眼前突然彷彿有靈一閃,手舉黑雕,大聲回答:“因爲我要娶你做老婆!”
“你說什麼?”陶闊的臉瞬間充滿了紅,本能地追問了一句。
“我要娶你做老婆!”不顧周圍漸漸靠攏的人羣,李旭對著陶闊,大聲重複。
“我要娶你做老婆!”夢幻般的下,誓言隨著晚風在草尖上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