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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萬福》第8章傾軋

程元璟姿拔,容貌清雋,他站在門口等程瑜瑾,其他人都暗暗看他。程瑜瑾穿戴整齊後,兩人一同告退,掀簾子出去了。

二人走後,壽安堂彷彿空了一半。阮氏和慶福郡主各有心思,們站了一會,看到程老夫人出疲態,趁機告退。

兩個兒媳都帶著人走了,暖烘烘的屋裡隻剩下程老夫人。程老夫人這時候終於顯示出這個年齡老人的衰態,靠在引枕上,疲憊地閉上眼。

程老夫人的陪嫁張嬤嬤輕手輕腳走近,給程老夫人腰後塞了個枕頭,輕聲問:「老夫人,您怎麼了?」

沉默良久,就在張嬤嬤以為程老夫人不會說話的時候,程老夫人拖著長長的音調說:「他都已經十九了,一轉眼,十三年了。」

張嬤嬤也沉默,程老夫人雖然沒說姓名,但是張嬤嬤是三十多年的老人,哪裡能不知道程老夫人的心結。這麼多年下來,小薛氏幾乎了程老夫人的一塊心病。

張嬤嬤停了一會,低聲勸:「老夫人您且放寬心,就是再得寵,終究您纔是妻,都是外室。再說,小薛氏都死了四年了,您和一個死人計較什麼。再多男人的寵,再出息的兒子,也要有命啊。」

程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睜開眼皮,一雙眼中滿是恨意:「我就是氣不過。當初們薛家清名譽滿天下,而我孃家隻是個暴發戶,要不是薛家捲朝廷鬥爭中被牽連,舉家流放,程家也不會看上我。侯爺和小薛氏青梅竹馬,十二三就定下婚約,隻等著小薛氏及笄就婚。結果,在婚前夕,薛家出事了,公公婆婆不敢得罪楊家,就隻能趕斷掉和小薛氏的婚約,匆匆向我們家下聘。我知道,從一開始,侯爺他就是不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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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嬤嬤跪在程老夫人手邊,嘆氣道:「老夫人……」

「沒事,這麼多年了,我早看開了。這些都是虛妄,趕生下兒子立足纔是正事。婚後他對我雖然不冷不熱,但好歹給我麵,沒往家裡領那些鶯鶯燕燕。兩兒一都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這就夠了,我也不和他心裡的青梅爭。可是我沒想到,都過了二十年,他竟然是找到了小薛氏,還把領回來了!」

程老夫人冷哼,建武九年,程瑜瑾程瑜墨這對雙胞胎剛出生不到半年,程老夫人還沉浸在當祖母的快樂中,四月一天,程老侯爺突然從外麵領回一個孩子,說那是他和小薛氏的脈,剛剛六歲,還要給那個孩子上族譜。程老夫人看到時十分懷疑,那個孩子長得極好,手上一點繭子都沒有,舉手投足比的親生兒子還有規矩。這樣的孩子,會是流放邊疆,舉目無依的小薛氏能養出來的?

程老夫人懷疑,有私心,再加上怕程老侯爺中了仙人跳,便著不肯讓那個孩子上程家族譜。可是程老侯爺卻難得強,一口咬定那是他的脈,他在外麵養了許多年,孩子雖然食無憂,但不能總是流落在外,故而帶回來認祖歸宗。

程老夫人這麼多年一直懷疑程元璟的份,他是小薛氏的兒子沒跑,但是不是程老侯爺的,未必。小薛氏長得好看,一個弱子流放到邊疆那種地方,能有什麼好遭遇。指不定這是誰的兒子,被小薛氏栽到程老侯爺上。偏偏程老侯爺還傻,當真將母子二人都接到京城,替別人養兒子。

時隔多年,程老夫人見到了小薛氏,小薛氏的臉頰和手不復細膩,可上那種溫雅寧和的勁,一如往昔。程老夫人因為嫉妒和懷疑,死活不肯讓小薛氏住在侯府,程老侯爺隻能將母子二人養到外宅,一應用度都從自己的私賬走。程老夫人這些年拚命剋扣程老侯爺的銀錢,也是見了鬼了,小薛氏那個兒子依然養的明磊落,舉手投足都是富養起來的氣度,還請了西席,一路科考考中了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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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夫人想到這裡就恨得牙:「這個葬良心的,這些年不知道他哪裡來這麼多錢,供了一房外室不說,竟然還將外室的兒子供進士。我兒從七歲就著他讀書,平時沒打也沒罵,結果連給生都考不上!」

程老夫人罵的是世子程元賢,張嬤嬤不好多說,隻能寬:「老夫人您急什麼,科舉是給沒門路的寒門子弟準備的,世子爺有爵位在呢,何苦去那份罪!再說我們是勛貴家,自有祖宗留下來的蔭蔽在,何必轉而投文?」

「文不武不就,就知道每天和那些小妾廝混,氣死我了。」程老夫人說起大兒子就忍不住罵,然而張嬤嬤也隻是聽聽罷了。別看程老夫人罵的厲害,慶福堂堂一個郡主,房裡怎麼能有那麼多通房小妾?還不是程老夫人心疼兒子,塞過去的。

張嬤嬤笑道:「世子爺還年輕,玩心大,等他再大些就懂事上進了。再說,您不是還有二老爺嗎。」

「老二確實勤勉,從小就比他哥哥聽話,這麼多年也勤勤懇懇的。」程老夫人說到二兒子臉上有些笑,可是很快又皺起眉,「就是他那個媳婦,走路弱弱的,說話也有氣無力,看著就不上檯麵。連養出來的兒也是,瞧瞧大姑娘,不是一樣的雙胎姐妹,可是在慶福膝下養,就是比老二家的大氣懂事。唉,可惜,這麼好的一顆棋,這次一退婚,多半毀了。枉我捧了這麼多年,就指著長臉,嫁個好人家,日後提攜父親弟弟。靖勇侯多好的前程,可惜了。」

這話張嬤嬤就不好接了,大姑娘這些年是標桿一樣的存在,凡事隻有有大姑娘在,不必多想,第一絕對是大姑孃的。相比之下,二姑娘程瑜墨就平易近人許多,更兄弟姐妹們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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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和張嬤嬤一個家奴是沒什麼關係,依看無論大姑娘還是二姑娘,都是高攀不起的存在。程老夫人不知道想了會什麼,說:「靠兒是行不通了,莫非以後,當真讓程元璟為程家頂樑柱?他一個外室子……」

程老夫人想起這個就氣不順,然而子弟出息不出息,一冒頭就能看出來。程元賢人已到中年,職還不如十九歲的程元璟大,就連阮氏時常唸叨的功課出眾的程二爺,和程元璟一比,也差遠了。

程家全族男子打包起來也比不上一個程元璟,程老夫人當然不甘心,然而這能有什麼辦法。張嬤嬤苦口婆心勸道:「老夫人,您年紀也不小了,孫都要婚了,您還糾結年輕時的事做什麼?小薛氏已經病死許多年,曾經的外室子也了程家職最高的人,您就是不籠絡他,也不能把九爺往外推啊。」

程老夫人嘆氣:「我何嘗不知道。小薛氏在建武九年病死的,也是能熬,是撐著看到程元璟高中進士,才肯撒手。說來也巧,就是那一年,薛家案平反了。小薛氏死前聽到兒子高中,聽到孃家平反,實在是死而無憾。若我那兩個兒子能有程元璟這等際遇,讓我死,我也甘心。」

「哎呦老夫人,您這是說什麼呢!」張嬤嬤連忙沖地上呸呸了兩聲,說,「老夫人可不興說這種喪氣話。要老奴說,您要想控製九爺,有的是法子。別的不說,九爺如今還沒娶妻呢,他再怎麼難耐,還不是要仰仗您來說親。」

程老夫人冷笑一聲:「這可未必。若我想拿他的婚事,恐怕侯爺就第一個不允。不過說來也奇,侯爺把這個半路來的兒子當眼珠子一樣疼,為什麼沒張羅著給他娶妻納妾呢?他今年都十九了,別人在他這個年級,兒子都該有了。」

說到這個張嬤嬤也不知道,程老夫人奇怪了一會,說:「罷了,等改日侯爺在,我去試探試探侯爺的意思吧。」

張嬤嬤應了一聲,有些猶豫,問:「老夫人,那大姑孃的事……該怎麼辦?」

程老夫人目沉沉地盯著一旁的香爐,過了一會,說:「再看看吧,先放出是霍家毀約的訊息,看看有沒有好人家上門向大姑娘提親。如果沒有……那這個孫,隻能當做白養了。」

實在是殘酷,多年尊貴的嫡長孫待遇,說倒塌就倒塌。然而張嬤嬤除了在心底嘆息一聲,也不打算做些什麼。高門大院裡各有各的前程,說到底,大姑娘和有什麼關係呢?

程瑜瑾被「有事」,早早出了門。走在程元璟後,實在無聊,抬高聲音問:「九叔,你把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

程元璟淡淡朝後瞥了一眼,說:「你看起來一副明相,依現在看,腦子也沒多好使。」

這一句話就刺激得程瑜瑾想罵人,想到麵前之人是九叔,好歹算是個長輩,隻能勉強忍住:「謝九叔誇讚。不過九叔憑什麼說我腦子不好使?」

程元璟心想簡直愚不可及,他難得發善心,沒想到話都說到這個地步,程瑜瑾竟然還沒反應過來。程元璟神淡淡的,連語氣也是漫不經心:「那些眷個個存了刨問底的心思,你留在屋裡,還能做什麼?」

短短一個照麵,程元璟對程家宅已經瞭解的七七八八。慶福郡主事不關己,阮氏圈圈繞繞另有心思,而程老夫人還是個一心買兒的。們的惡意幾乎毫不掩飾,這種況,還有什麼可留的?

這些話程元璟不會說,他是個非常在意界限的人,換言之,生來冷漠。別人如何,與他何乾?他剛剛對程瑜瑾說的那句話,已經是多年來僅有的提攜。

程瑜瑾立即聽懂了程元璟的意思,程元璟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怎麼會不知道呢。

程瑜瑾低頭,看著雪花一粒粒飄到大紅鬥篷上,又很快消融。程瑜瑾安靜了一會,突然說:「有時候我覺得,我就像這雪一樣,遠遠看著潔白漂亮,可是走近了,什麼都沒有。」

程元璟訝異,停下來看。程瑜瑾扭頭看著迴廊外浩浩的風,將雪粒吹的四飛舞。的側映著雪,幾乎比雪都要晶瑩剔:「我當然知道留下來會很難堪,但是能有什麼辦法。我不好好籠絡母親和祖母,不用日後,明天我就會過不好了。」

程瑜瑾手去接雪,大紅的披風映在灰濛濛的迴廊上,出奇耀眼。程瑜瑾回頭對程元璟笑了笑:「九叔恐怕沒法理解吧,你雖然是庶子,但一出生就有父母護,事事為你打點,等你長大,你還可以通過科舉改變命運。所以你怎麼能理解,那種無路可走,卻必須走出一條路的心呢。」

程元璟聽到心中細微的碎裂聲。

無路可走,卻不得不走。

他怎麼會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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