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堂屋裡，家徒四壁，任何能帶走了東西，都已經在逃難時搬走，隻留下破破爛爛的桌椅。

著華服的蕭庭，依舊被綁縛雙手，靠在墻壁角落，看著黑漆漆的房間，歇斯底裡的鬼哭狼嚎：

“救命啊，我才二十歲，上有老下有小……”

著披風的鷹勾鼻老人，可能是聽的有些不耐煩，拿著一條剛烤好的魚兒，從外麵走了進來，拖了張板凳在麵前坐下：

“別嚎了，打了一年仗，周邊能跑的人早跑了，從這裡往外走十裡，才能走出山坳，再走十裡，才能遇上人家，人家裡麵還不一定有人。你吼再大聲，也沒人聽得到。”

蕭庭見有人進來了，吼聲停了下來，看了眼那條油滋滋的烤魚，臉認真了幾分：

“斷頭飯，講究。說書先生果然不是瞎扯，要死也得做個死鬼，來來來，幫我把手解開。”

鷹鉤鼻老人皺了皺眉，覺自己好像抓了個二愣子回來，不過也沒啥關係，隻要沒抓錯人就行。他當著蕭庭的麵，把魚塞進裡咬了口，仔細咀嚼。

“嘿——”

蕭庭頓時愣了，有點氣急敗壞的道：

“我可不吃人家吃剩下的，你分一半，這斷頭飯你吃著也不吉利不是……”

鷹鉤鼻老人吃著烤魚，輕哼道：

“老實聽話，你死不了。我這人講規矩，冤有頭債有主，從不濫殺無辜……”

“我聽著呢，你先把魚給我，我在城墻杵一天差點被弄死，又被你扛著跑一晚上，滴水未進，好歹讓我吃口飯吧？江湖人，得講理不是，你這麼大個大俠，用魚勾引我，掉價不？”

鷹鉤鼻老人皺了皺眉，回頭呼喊了聲：

“驚鴻，拿條魚來。”

上驚鴻答應一聲，把剛烤好的魚拿了過來，在蕭庭麵前蹲下，送到蕭庭邊：

“吃吧。”

蕭庭掃了一眼，挑了挑眉：

“嗬！小哥長的真俊，一看就是和我差不多的誇誇子弟，看起來不缺錢啊，綁我作甚……嗚嗚嗚——你慢點，哪有這麼塞的，我又不是窯姐兒，話說你手法練，以前沒逛青樓吧？”

上驚鴻皺著眉，眼神一言難盡，很難想象眼前這麼個貨，會是五大門閥之首淮南蕭氏的家主。他偏過頭來：

“外公，我們不會抓錯人了吧？就這能當蕭家的家主，我當皇帝都沒問題。”

鷹鉤鼻老人搖了搖頭，他今天一直在戰場外旁觀，沿途跟隨不可能抓錯人。他看向蕭庭，沉聲道：

“別打馬虎眼套近乎，寫封信，讓許不令三天後，獨自去神仙嶺救你，別白費功夫留暗號，老夫縱橫江湖一輩子，你瞞不過去。”

蕭庭聽見這個，有點為難：

“你這不鬧嗎？許不令手底下幾十萬大軍，正忙著打天下，哪有時間單獨過來救我？今天廬州城外你們不會沒看到吧？嫌我礙事兒，二話不說對著我就是一箭，不得我早點死，你要引蛇出，也挑個好點的餌，綁我作甚？”

上驚鴻今天也看到了那場麵，箭是真，城墻上不攔蕭庭穩死，本就沒把蕭庭放在眼裡。他開口道：

“外公，許不令確實冷，用這廝讓他單刀赴會，怕是不太可能。”

蕭庭咬了口烤魚，含含糊糊點頭：

“是啊，還是這兄弟懂行，抓我有什麼用啊？吳王抓我威脅許不令，現在啥下場你們也看到了。要我說啊，你們一看就不太會威脅人，自古以來，要說服位高權重的人，最簡單的法子是從人下手……”

鷹鉤鼻老人眉頭一皺：

“許不令家眷在軍營正中，若是有機會綁許不令的人，還需要你教老夫？”

蕭庭搖了搖頭，目在兩個綁匪上來回掃視，一副看榆木腦袋的模樣：

“看看，江湖人果然都是直腸子，人綁不走，你不會綁人的家裡人啊？到時候人一著急吹枕頭風，許不令不就坐不住了？”

“你不就是許不令夫人的侄子？”

“唉，這你就不懂了吧。”

蕭庭搖了搖頭：“自古以來，門閥世家聯姻，哪有真心喜歡的，隻是為了拉關係罷了。蕭家傳承千年，肅王才立業不過甲子，我姑姑嫁給他，那是正兒八經下嫁。許不令那麼傲的人，娶個姑回去，心裡能好？自從親後，和我姑姑那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吵，若非如此，今天也不會抬手就把我滅了，當時我姑姑可在城外看著，臉都嚇白了，許不令照樣不管不顧。”

上驚鴻微微點頭，他爺爺是南越國公，也算頂流的大家族，對這個說法，倒是頗為信服：

“外公，這話不無道理。”

蕭庭連忙點頭：“對嘛。你們要抓人威脅許不令，得抓對人。剛好我和許不令認識，他有一房小妾，貧苦出生，在長安城偶然遇上，才嫁豪門，長得天姿國，許不令對寵的很。那小妾的爹爹，在京城當小，年是被外公帶大的，最心疼的就是外公，你們要是把外公抓了，那小妾鐵定又哭又鬧，許不令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鷹鉤鼻老人和上驚鴻，肯定不瞭解許不令後宅的況，當下詢問道：

“那小妾的外公，在什麼地方？”

“不遠不遠，離著也就幾百裡。”

蕭庭興致，用下指向西南方：

“嶽麓山知道不？山下有個小村子，你們過去隨便找個人，問下‘蘇幕蘇大爺’住在哪兒，再給幾兩銀子，肯定就有人把你們領上門，後麵的事兒不用我說了吧？唰唰唰一頓綁，人就到手了。”

“嶽麓山……蘇大爺……”

鷹鉤鼻老人皺了皺眉，仔細思索，似乎是聯想到了什麼江湖傳說，臉驟然一變，抬手就在蕭庭腦門上削了下：

“你怎麼不讓老夫去武當山捉青虛道長？當老夫傻不？”

蕭庭哎呦一聲，有點惱火：“說話就說話，打人作甚？一個老村夫，和武當山有啥關係，對了，青虛道長是哪家道觀的？很厲害嗎？”

鷹鉤鼻老人站起來，從袖子裡取出紙筆，丟在了蕭庭麵前：

“老實照我說的寫，不然老夫可以代筆，加上你的手指送過去。許不令不在乎你生死，老夫更不會在乎，總得試一試。”

蕭庭滿臉憋屈，看了看地上的紙張，隻能點頭：

“行，我寫著試試，把我手解開。話說要我寫字，還把我綁著喂飯圖個啥？”

“寫，許不令，我被歹人擄走，三天後……”

蕭庭拿起筆正準備下筆，聽見這話作一頓：

“慢著。”

鷹勾鼻老人蹙眉詢問：

“怎麼了？”

蕭庭麵嚴肅：“‘擄’字怎麼寫？”

“外公，我們估計真綁錯了，這他娘橫三朝、天下門閥之首的蕭家家主，字寫這麼醜……”

“是不是在留暗號？”

“不是，這我看得出來，醜的行雲流水，正常人沒法以假真到這個地步，是真醜……”

“兄弟，你說話留點口德，這草書……”

“你和狗尾草學的？”

“嘿，你這人……”

不知為何，深山老林間的村落，兩名悍匪和一個票，氣氛竟然無比的歡樂……

翌日，廬州城，戰火的痕跡還未抹去，城門開啟，百姓稍微恢復了些，四都是出殯的隊伍，也有大批百姓在衙門前領取著救濟糧。

帥府之，眾將領在議事廳商談著下一步計劃。

偏廳之中，蕭綺、蕭湘兒、寧清夜、陳思凝四個姑娘，在門口圍了一圈兒，許不令認真看著手上的一張信紙，艱難閱讀：

“許不令……我被多人……”

寶寶：“是‘歹人’。”

“歹人……後麵這是個啥字？”

蕭綺：“擄走。”

許不令看著鬼畫符似得信紙，隻覺頭皮發麻，有些不確定的道：

“這是蕭庭的字跡？”

蕭湘兒看著蕭庭長大，雖然蕭庭半年不一次筆，但對蕭庭的字跡還是十分瞭解。皺著眉兒，認真道：

“絕對是，不過庭兒的字，被我著練好了些，這更像是七八歲時寫的。”

蕭綺則暗暗鬆了口氣：“是庭兒的筆記就好，看筆鋒力度，應該沒傷，還寫的悠閑，沒出大事兒。”

寧清夜直接認不全上麵的字，想了想，話道：

“現在怎麼辦？”

陳思凝對辦案很有研究，拿起紙張在背後看了看，認真道：

“紙張放在地上寫的，地麵凹凸不平有泥土，多半是村落之間的土房子。”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許不令有點頭疼，看向陳思凝：

“信紙實在哪兒找到的？”

陳思凝指了指頭頂：“剛剛巡視的時候，忽然就從天上掉了下來，剛好落在麵前。我躍上房頂四搜尋，除了幾隻鳥沒找到任何蹤跡，應該是用鳥雀送進來的。”

許不令眉頭皺了皺，看向信紙：“神仙嶺在江畔，周圍地勢平攤，山嶺上可觀方圓十裡向，帶著人去，肯定就跑了。”

蕭綺搖了搖頭：“庭兒故意用不一樣的筆跡，肯定是在提醒你有陷進，對方直接沖你來的，最好別自投羅網。”

許不令嘆了口氣：“不去連人都找不到，人家撕票怎麼辦，先去看看況……”

幾人正商討之間，帥府外忽然跑來一個護衛，在門前躬一禮：

“小王爺，外麵有個人來找你，長得一般，卑職本想攆走，可那人說認識你，有急事相告，求卑職通報一聲。”

“人？”

偏廳之中，四個姑娘眨了眨眼睛，看向許不令。

許不令眼神茫然，回想了下，確定沒在廬州拈花惹草後，才正了下冠，往外走去：

“我出去看看。”

外麵兵甲紮堆，人跑出去對許不令的影響不太好，蕭綺也沒跟著，隻有穿著鎧甲的陳思凝隨其後。

許不令快步來到帥府門前，尚未走出大門，便瞧見外麵圍了一圈兵甲，一個中年婦人跪在臺階下麵，荊釵布，懷裡抱著個小娃，臉因長時間奔波汗如雨下，胳膊上還有跡滲出，顯然過傷。

因為長相普普通通，許不令一眼瞧去，還真沒認出來是誰。

陳思凝則皺著眉頭，眼神稍顯古怪，小聲嘟囔了一句：

“將軍，你還真不挑食，連閨都這麼大了……”

“什麼七八糟的……”

許不令搖了搖頭，快步走到了門外。

跪在門外的中年婦人，瞧見許不令後，連忙抱著兒站起來，焦急道：

“小王爺，我是孟花，以前在嶽城冒犯過小王爺，我有急事要告知你……”

孟花……

許不令回想了下，才猛然想起麵前這婦人，是曾經把他驚出一冷汗的鬼娘娘，本來走近的腳步微微頓了下，在臺階上站立，蹙眉道：

“你怎麼落魄這樣？”

鬼娘娘幾乎麵無人，眼中夾雜了不知多憤怒，咬牙道：

“時間迫，我長話短說。前些時日在大橋鎮，我鋪子裡來了兩個江湖人，私下裡聊天，說道了小王爺的名字，我當時聽，可能驚了他們，不過片刻後便引禍上。那人當是南越七星中的通天蛟南玉……”

“南玉？”

陳思凝聽到這麼名字，臉微微一變：

“他不是死了嗎？”

許不令也稍顯疑，隨著司空稚、上擒鶴等人死，南越七星基本上全銷聲匿跡了。南玉上次麵還是在十多年前，在南越名聲頗大，聽說會‘龍之’，圈養了一條蛟龍，殺力之大一度排到了南越七星首位，隻是沒幾個人親眼見過，最後不知怎麼就銷聲匿跡了，有的說是老死了，也有的說去了南洋，反正南越和大玥兩朝就此再未有過記載。

鬼娘娘也是十多年前混江湖的，四暗殺吏名頭不小，自然知曉南玉的大概況。咬牙道：

“當時襲我的，是水底下鉆出來一個東西，形似蛇，但大的嚇人，隻見頭不見尾，當場就咬死了我相公，我措不及防之下，隻能抱著丫頭跳進水裡，以水中佈置的機關鐵線，刮掉了幾片麟甲，才得以逃出生天。”

鬼娘娘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塊鱗甲，丟給許不令。

許不令接過來看了一眼，甲片足有嬰兒拳頭大小，墨黑極為堅，明顯能看到鬼娘娘所用鐵線削出來的痕跡，卻未能隔斷，度恐怕都能趕上軍卒鎧甲了。他看向陳思凝：

“這什麼蛇？”

“不知道，這也太大了些。”

陳思凝接過鱗片看了看，袖子裡的兩條小蛇也鉆了出來，阿白還用舌頭了，從反映來看顯然有點畏懼。

鬼娘娘眼中滿是憤怒：“那畜生極為厲害，我上岸後，追蹤到了南玉的行跡，本想報仇，但不知底細不敢靠近，一直從大橋鎮追到了廬州附近。昨天這邊打仗，他們就在這裡，在城破時劫走了一個人……”

許不令聽到這裡，眼前猛的一亮，走近幾分：

“你確定？”

鬼娘娘連忙點頭：“我就是因為這個來找你的，我在山上埋伏等待，約聽到了那票你名字，說什麼‘許不令，你個王八蛋……’”

許不令微微瞇眼，想了想，還是沒計較這個，轉準備點齊護衛前去救人。

隻是鬼娘娘有些焦急，又開口道：

“南玉是老江湖，極為狡詐，半天換一個藏之，昨天半夜他們離開，在南邊的烏魚嶺停下，我迅速趕快，跑了兩個時辰才趕到，回去晚了肯定再也找不到了，去的人太多也會打草驚蛇。”

許不令眉頭一皺，知道時間不等人，當即吹了聲口哨，把追風馬了過來，開口道：

“陳姑娘，你帶著，我們現在就過去。”

“好。”

陳思凝本就對南越這些匪患深惡痛絕，聽聞是南越的賊子搗，肯定得去看個究竟，當下翻上了滿枝的追風馬，讓鬼娘娘上來。

鬼娘娘看了看懷裡的兒，猶豫了下，還是把兒遞給王府的護衛，囑咐兩句後，便飛躍道了陳思凝的背後。

鬼娘娘以形鬼魅難尋出名，輕功好得誇張。陳思凝隻覺背後一陣風飄過，還沒什麼覺，背後就多了個人，還被嚇了一跳，想了想也沒說什麼，騎著馬跟許不令一起往南方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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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蕭大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