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道的心從火熱變得冰涼，這些天的辛勞化泡影，餘知節走了，戶部尚書卻不是我。

天子說些什麼本沒有聽耳，腦袋裡一片「嗡嗡」響，猜測著是不是有人在告自己的惡狀，家中僕役是不是做了什麼惡事傳到了天子耳中，自己是不是失了天子的歡心……

後，太常右卿嚴建強（太常卿兩人，程明道為左卿）用指頭捅他的後背，輕聲提醒道：「程大人，萬歲在喊你的名字，趕出班應答。」

程明道猛地一驚，清醒過來，連忙出班施禮，高聲道：「臣候旨。」

石重偉見程明道神有些恍惚，知道他聽到戶部尚書的位置給了楊全棟而有些失神。其實以石重偉的本意是想任用程明道的，可是孔省和段次宗都說起程明道收授各州送來的財，幫忙把秀送進宮來。石重偉倒是覺得沒什麼，秀送得越多越好，而且程明道所送的秀個個貌如花，為朕勞順手拿點好也不算什麼，朕話裡話外答應了程卿任用他做戶部尚書，結果食言了，是朕對不住程卿。

「程卿」，石重偉溫聲道：「戶部侍郎一職為國之重任，卿宜勉之。」吏部主管員任免、考課、升降、調等事，權力極大，位於六部之首，吏部侍郎自然在六部侍郎中位於前列。何況段次宗兼著右相，吏部尚書不可能久任，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程明道大喜謝恩。

接下來宣佈方林賓告老，陳因接任祿寺卿正，陳因算是多年媳婦熬婆，這次與北漠和談合了天子心意，頂走了方林賓。接著是一批東宮員的任職，何子英任戶部侍郎、崔元護任禮部侍郎、熊以安任工部侍郎等等，東宮員及天子親信佔據了朝堂上的重要位置。

宦海浮沉，有起有落，朝堂這番人事變牽著眾人員的心，誰也不知道這波浪什麼時候終止，第一批浪湧起，退時定然有人倒伏在沙灘之上。

…………

新任清田使司黃平走進他的廨，這衙門從戶部衙門中僻出，當初江安義任使司時與餘知節是師生關係，自然覺不到彆扭，可是黃平從史臺來到清田司衙門，站在小小的院中，覺得連氣都有些困難。

眾吏參拜新來的使司，黃平茫然地掃看了一眼，覺這些員多半灰頭土臉，沒有史臺那些屬上的朝氣。這也難怪，江安義在清田司的時候得肅帝信任，大權在握，無數人找著門路想進來，可是隨著江安義被天子遣往鎮北大營，清田司便冷清了下來，幾十號人天隻能翻弄著舊檔案打發時間。

天子重新清理田畝，差使給了清田司的訊息眾人都知道了，要是換江安義程明道這樣的寵臣做主管，這就是升發財的機會到了，天子把原史大夫黃平派來，倒是夠大，但誰也知道天子是想藉此事清算黃平，這件差事還沒開始就註定要以失敗結束，誰摻和進去誰倒黴。

黃平沒有心樹威，簡單地說了幾句揮手讓眾人先散去，職田署署令潘和義同眾人一起施禮，轉要出大堂，聽到後呼喚聲：「潘大人，你且留一下。」潘和義用一封《請罷職田疏》作為投之階，倚上了楚安王石重傑，石重傑替為奏報肅帝石方真，石方真認為他是可用之材，擢拔他為職田署署令（從七品下），專司清理職田事宜。潘和義投靠楚安王，經常出王府，黃平見過他數麵，對他印象不借，可是沈文清曾私下評點此人，確有才學、做事嚴謹，忍、有城府、喜怒不形於，需慎用其才。

潘和義在清田司的日子不好過，他那封《請罷職田疏》竊自江安義思路被李來高宣揚得盡人皆知，加上後來興風作浪走江安義，清田司的地位一落千丈，眾吏對他都十分鄙薄。江安義去了鎮北大營後清田司沒有任命司使，潘和義的境好了一些，加上他得楚安王重，自然有投機者與之好。可惜好景不長，楚王就藩，他不可能跟著一同前往，後臺沒了，那些投機者自然離開，隨之風言風語又起。潘母以梅花香自苦寒來告誡兒子，叮囑他要堅守本份，做好職司，靜候時機，朝庭終會再次清仗田畝。時機終於到來，隻是不知是良機還是危機。

潘和義轉，朝黃平拱手道：「黃大人有何吩咐？」

失意人見失意人，同病相憐，黃平看著麵從容的潘和義心生佩服，這番養氣的功夫便將多數人比下。黃平示意潘和義坐下，道：「和義，天子命清田司重啟清理天下田畝，特別是田的丈量，和義你久在清田司，知事務，此次清田要多多倚重，還和義不要畏難。」

潘和義淡然道：「黃大人首倡清理職田，對其中的難自然清楚，天子讓黃大人擔任清田司使，用意十分明顯，大人若想有所作為，唯有破釜沉舟、死中求活。」

話說得很平靜，蘊含的意思卻如驚天駭浪，拍打著黃平的心。黃平暗嘆一口氣，看似平靜地問道：「如何破釜沉舟？」

潘和義從黃平的話語中聽出決心，帶著幾分冷意笑道：「黃大人何必明知故問，無非是鐵麵無私、不徇私罷了。」

黃平捊著鬍鬚沉默不語，要職田便是與天下百作對，當初自己用此事來針對太子，既斷太子的臂膀又能助楚王拉攏百。江安義在朝堂上發出「茍能利於江山社稷，豈以安危禍福趨避之」的忠言，天下人無不為之震，反而助長了江安義的聲名。江安義在薑州清理田遇刺，最後雷聲大雨點小草草收場，天子急於平定北漠，清理田一事實際上耽擱了下來。

此一時彼一時，太子為天子，再拾起清田大旗，隻是此時份不同，再不用顧忌百反彈，自己被天子派來清理天下田畝，真是自作自。而有江安義那句忠言在前，若是畏葸不前，天子正好藉此罷免自己的職，而天下人也會笑自己無用、無能。

潘和義慢慢地喝著茶，他知道自己和黃平都被上了絕路，此次清理田是險途，但潘和義覺得亦不失為一次機會。肅帝病逝得太快，潘和義來不及從楚安王邊，他上的烙印太深，為了將來計也不能做改換門庭的「家奴」。楚王就藩，潘和義藉口衙門有事沒有前去相送，暗中上疏彈劾楚王蓄謀士、結大臣、似有不軌事，結果奏章石沉大海，也不知天子怎麼想的，潘和義不敢再試探。

黃平放下手，雙掌按在乾燥的桌麵，沉聲道：「和義說的不錯，日暮途窮，你我唯有放手一搏。和義先準備一份清理田畝的奏疏，屆時隨我一同前去紫辰殿麵聖，萬歲既然把此事作為即位以來的第一要政，咱們就借著聖威掃天下，清洗千年積弊，縱被碎骨，也當快意一番。」

…………

七月六日，紫辰殿，清田使司攜職田署署令潘和義覲見，稟奏清理天下田畝事。

石重仁知道潘和義，正是這位潘署令以一封《請罷職田疏》投靠楚安王，後又借韓太保藏書一事得江安義遠走鎮北大營，是個人。但潘和義小職微，沒有機會出現在他的麵前，石重仁僅聞其名，不識其人。

帶著些許張，潘和義在天子麵前侃侃而談，「……著各縣先行自查，將田畝數、職田數以五年為期，呈報府衙審批；各州府派員前去覈查，看是否有報、瞞報，貪汙侵佔等不法事。清田司暗中派人前往各地督查，但有發現串通一氣、欺瞞聖上者一律革職嚴辦……」

石重偉暗暗點頭，潘和義初次麵聖能從容不迫，奏對條理清楚，確實是個人才。石重偉神思有些恍惚，思緒飄到了有「賢王」之稱的石重傑上，楚安王府人才濟濟，天下有識之士紛紛相投，朕為太子卻不及他。就藩楚州後，石重傑出張賢榜，天下英豪紛遝而至，楚王府客滿為患，著實讓朕羨慕。想當年父皇在做太子時，結識下段次宗、方仕書等大批人才，待父皇登基後，這些人為了朝庭中流砥柱。朕除了東宮員和伴讀外，似乎沒有發現什麼可造之材，現在所用的人都是父皇留下，朕不如父皇，難道還不如石重傑嗎。

「……請萬歲聖斷！」潘和義稟奏完畢，拱手施禮，退回一側。石重偉心中一，潘和義在石重傑離開京城後寫暗奏表投靠朕的意，朕鄙薄其為人沒有理他，父皇在世時常告誡我要『唯纔是用』，這個潘和義德行雖虧卻是把利刃，朕不妨試用試用。

黃平奏道：「萬歲，臣以為當初餘尚書清理田功，有一點便在於起用新科進士，這些新科進士初涉場，心懷報國之誌，正可用其鋒銳，臣請萬歲依從先例，從今科進士中挑選可造之才充實清田司衙門清理田畝，再功之日以功封賞。」

餘知節奉旨清理田畝時他才八歲，不過清理田畝、推行合稅為一作為肅帝朝的德政、重政，石重偉沒聽父皇得意地炫耀、講解，其中有一點便是用新科進士前去清理田畝。看來黃平用了心，是真心想要將清理田之事辦好。父皇教導自己為天子要心懷天下，襟廣闊，黃平若是真能將職田之弊清除，朕便容得下他。

「今科取士三百二十七人，要選用誰黃卿與段卿商量後稟告朕知。」石重偉的目落在潘和義上，角出一戲謔的笑容，潘和義想為朕所用，朕要先看看他的本事。

石重偉道：「潘卿，你剛才所奏甚好，那篇《請罷職田疏》寫得很有見地，朕聽聞你是江安義所舉薦，後來因這篇奏疏生了嫌隙，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江卿前往仁州清仗田畝時不滿二十歲，我看潘卿年歲也不大，當力向前，不讓江卿。」

天子嘉許，潘和義出班，激地道：「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竭盡忠誠。」

「此次再次清理田畝是朕親政以來第一件重政，潘卿要用心辦差。先皇發五萬屯兵到化州屯田，化州的田地增長了不，田稅也年年增長。潘卿，朕讓你前去化州清理田畝，你可願往？」石重偉盯著潘和義道。

潘和義腦袋「嗡」的一下，萬歲怎麼能讓自己去化州，自己把江安義得罪苦了，前去化州清田豈不是羊虎口。

轉瞬之間念頭閃，潘和義猜出了天子的幾分用心，讓自己前去化州清田，一是看看江安義是否會不顧天子旨意對付自己，二是看看自己是否能不懼艱難忠心辦差，三是差事辦得好自然於國有利，若是辦差了正好藉機把自己辦了修復與江安義之間的關係。

心頭苦，後背冷汗潺潺，後退無路，潘和義吐氣，堅定地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