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已經越來越熱,哪怕開著窗子屋子裡也悶的讓人有些心煩意。一連喝了兩杯涼茶,羅蔚然還是覺著心裡好像有一火在燒著。從暢春園陛下居住的穹廬回來自己住之後,他就沒有再走出書房。
坐在他對面的衙鎮使侯文極忍不住笑了笑道:“人都說大侍衛的指揮使羅蔚然子沉穩,變不驚,臨危不,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今兒這是怎麼了,你已經在屋子裡最轉了十個圈了。”
“臨危不,那是危的不夠。變不驚,那是驚的太小。至於泰山崩於前……和陛下瞪眼睛相比屁都不算。”
羅蔚然搖了搖頭嘆氣道:“這事若沒有布,好辦。”
他一邊來回踱步一邊說道:“最多是把以前佈下的那些小局咱們自己都破了,雖然當初是我把他送到你手裡進了衙的,但進了你的門他就是你的人,你們兩個現在關係比他與我關係要親,我今兒對布說你最多給我三天面子……你給不給?”
“扯淡”
侯文極瞪了他一眼說道:“既然你也說了,布現在是我的人,用的著我給你面子麼?他那個子你我都瞭解,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看順了眼的弟子尤其還是個子,要是他那執拗的勁頭上來,他真就敢帶著人逃出長安找個鳥都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藏起來。在咱們眼裡,朝廷的事,陛下的事放在首位,可他……那些年的牢獄本沒把他的子下去。”
羅蔚然嘆道:“我只是一直在想,冒這麼大的風險,值不值得。”
“卓布做事,從來都是願不願意,哪裡有什麼值不值得的說法。”
“要不囚了他?”
羅蔚然道:“等事妥了之後,大不了咱倆一塊給他賠禮道歉。”
侯文極忍不住笑:“囚他?十年監牢,他在鐵壁銅牆裡明悟畫地爲牢的手段,真要是起手來咱倆誰也不是他對手。”
“留沐小腰,其他幾個人不留。”
羅蔚然發現自己的頭越來越大,說話也越來越犯傻。
“那個沉傾扇的人一旦死了,方解這個來歷神的傢伙必然不會消停,他不老實,你能不殺他?殺了方解,沐小腰就會跟著一塊死,到最後還是一個都不剩。”
“爲了一個卓布,竟然讓咱們兩個在這苦惱。”
羅蔚然在椅子上坐下來,苦笑道:“我就怕陛下其實本就知道咱們兩個是知道實的,陛下給的七天時間,無非是讓咱們自己看著辦。”
“敢闖兵部,殺一百零四人……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們。”
“不對!”
說到天王老子的時候,羅蔚然的眼神猛然一亮。
“別人不知道,但你我還有陛下知道……方解和那個人在樊固有過集,如果咱們把那個人推出來當擋箭牌,你猜陛下會不會網開一面?比如……咱們可以說,方解是那個人的徒弟?”
侯文極微微一怔,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倒是可以試試。”
他喝了一口涼茶後繼續說道:“畢竟咱們之前佈下的局已經型,雖然方解不過是咱們局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子,以後用不用得到都不一定。但既然有機會能把咱們辛辛苦苦佈置下的局面保住,還是試試的好。”
“咱們大侍衛,一直不能手軍方的事。”
羅蔚然道:“好不容易找到個契機,就這麼被破了確實讓人有些不甘心。文,武將,大侍衛……文和武將有矛盾,文和咱們有矛盾,武將和咱們還是有矛盾,陛下從一開始就讓咱們站在朝臣的對立面,看起來咱們大侍衛風無限,可一旦文和武將聯起手,陛下也不會一味的迴護咱們。”
侯文極忽然想到一個和議論的事無關的事,忍不住問道:“當年你爲什麼會選擇留下?若是你不接這個差事,現在依然行走江湖,只怕名聲比現在要響亮的多。縱意恩仇,多爽快的日子你就不留?穿上這飛魚袍,再也別想事事隨心所了。”
羅蔚然搖頭:“師兄弟四個,總得有一個要留在陛下邊。”
他神恍惚了一下,無奈的笑了笑:“我當初本以爲是他會留下,畢竟他的份在那兒擺著。可十年前他一走了之,臨走的時候待我陛下的安危在我手裡,我沒有任何理由對他說不,我也說不出口。”
“你們師兄弟四個,如果聚在一起能不能剷掉大雪山半座山頭?”
侯文極好奇的問。
“他一個人就夠了,何須四個人?”
羅蔚然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的尊敬和崇拜一點也不必那個時候。
“十年前,他是不是去了?”
侯文極又問。
羅蔚然搖頭:“不知道,但大雪山還在。”
……
……
“北遼人要對陛下稱臣,蒙元的人心裡自然不痛快,於是發兵攻打了邊城樊固,卻又被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率軍擊破。蒙元賊子心有不甘,於是派絕世高手潛兵部試圖盜取大隋邊軍佈防地圖,而盜取地圖,自然是要對大隋兵。蒙元的高手潛兵部之後,被值守的武察覺,混戰之下,兵部損失一百餘人,但也殺傷蒙元派來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盜取地圖的行。”
羅蔚然把對皇帝說的話原原本本的複述了一遍,回想起不久之前站在涼亭外面他甚至不敢看陛下的臉,有那麼一剎那,他覺著自己會因爲這樣的答案被皇帝的雷霆之怒活活燒死。
羅蔚然的可怕之在於他的手裡握著大侍衛這樣的朝廷名-,而陛下手裡握著的是整個江山社稷的神。
聽到羅蔚然是這樣回答皇帝的,侯文極忍不住拍手讚道:“若是換了我,未見得當時就反應的過來。萬事俱備,陛下現在欠缺的就是一個足夠的理由啊……你說,一旦朝廷將蒙元帝國派人夜襲兵部衙門的事宣揚出去,大隋的百姓會是什麼模樣?朝廷裡那些大人們,又是怎麼樣一番姿態?”
“到時候開戰的呼聲能讓長安城的城牆都搖晃起來。”
羅蔚然認真的說道:“大隋的百姓,會不惜一切代價支持這場戰爭。如果需要,他們會拆下來自己家裡的門板給士兵們當盾牌。如果需要,他們會熔掉自己的鋤頭爲士兵們鑄造兵。如果需要,他們也絕對會手持木棒叉子跟在大隋軍隊後面往前衝。”
“大隋百姓也好,朝臣也好,自己在家裡怎麼勾心鬥角都沒關係,一旦涉及到了對外開戰,每個人的心都能到一塊去。”
侯文極嗯了一聲道:“所以,現在這個時候兵部衙門被人從外往裡用劍犁地一樣犁了一遍,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是因爲北遼人的事,因爲樊固的事,百姓們對於這場戰爭的支持遠不如兵部被屠這個理由好。”
“陛下這個賭,押的太大了。”
侯文極慨道:“無論這一戰怎麼打,都不會是一件速戰速決的事。蒙元的國力太強橫,事實上大隋沒能力徹底打贏蒙元。所以,這場戰爭打的就是初期的目標,用最快的速度打贏第一戰,然後用漫長的時間來守住勝利的果實。或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蒙元人忘記報復。”
羅蔚然從盤子裡了塊點心送進裡,一邊咀嚼一邊說道:“戰爭的事,你我參與不進去。”
侯文極點了點頭,走到門口看著外面說道:“那就繼續說眼前的事。”
“你就不能等我吃飽?”
羅蔚然無奈道:“好不容易暫時忘了這事,再提,又吃不下東西了。”
“我已經派人去查了,那個方解到底什麼份。”
侯文極回頭說道:“但……什麼都沒查到。”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外面的侍衛快步跑了進來,看到站在門口的侯文極之後連忙行禮,侯文極問了一句什麼事,侍衛說有人求見指揮使大人。
“誰?”
羅蔚然在屋子裡問了一句。
“一個道人……年紀不大,個子不高,很胖。”
羅蔚然臉微微一變,看著侯文極苦笑道:“最難纏的那個還是來了。”
……
……
“我得走了。”
方解將牀上的被子整整齊齊的疊好,然後拿起笤帚開始清掃屋子,他一邊掃一邊說道:“我本來不想說謝謝,因爲這兩個字太虛沒有任何意義。如果可以的話,我更願意做些什麼,救命的恩太重……但是現在,我只能對您說聲謝謝,其他的事只怕什麼都做不了了。”
他彎著腰,作有些僵。
吳一道點了點頭,沒挽留。
“這個時候,我不敢留你……抱歉。”
方解直起子看著吳一道笑了笑道:“換做是我,也不敢。”
“方解……你到底什麼來歷?”
吳一道問。
方解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我說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信麼?事實上,我比你還想知道,但我已經糊塗了十五年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會繼續糊塗下去。”
“現在出了意外。”
吳一道說。
方解搖頭:“我指的不是這個意外。”
他將屋子掃的乾乾淨淨,然後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服,站直了子,抱拳,彎腰,行了一個很隆重肅穆的謝禮。
“告辭”
他說。
“我本來以爲自己撿了個寶貝,沒想到撿了個燙手的山芋。”
吳一道嘆了口氣,沒繼續說什麼。方解臉平靜的走出屋子,大犬已經在門口等他了。兩個人走出吳一道的宅子,然後腳步開始加快。轉過幾條街道之後,看著紅袖招那座三層木樓,方解本以爲自己會很激很張,可事實上竟然平靜的沒有一波瀾。
“我一直不喜歡沉傾扇。”
他一邊走一邊說。
大犬點了點頭道:“我也不喜歡,我還是覺得小腰不錯。”
“爲了一個不喜歡的人,陪著送命,值嗎?”
方解問大犬。
大犬嘿嘿笑了笑道:“別勸我,沒意義。”
方解嗯了一,真的不再勸。
他們兩個走進紅袖招,那些下人們或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微笑著與他們打招呼,他們兩個客氣的回禮。一直走進後院,他們就看到了坐在一間房子門前一口一口喝酒的老瘸子。
“我回來了”
方解說。
老瘸子點了點頭,然後問:“想好了?”
“沒什麼需要去想的。”
方解回答。
他推開房門,就看到了坐在牀邊的沐小腰。上還穿著那很漂亮的飛魚袍,但方解知道這服現在已經失去了本應有的意義。
他緩步走到牀邊,看著那個躺在牀上虛弱的如同紙人的子。從沐小腰手裡接過藥碗,他在牀邊坐下來看著連眼睛似乎都沒力氣睜大的子說道:“白癡……我一直以爲你是天下第一等聰慧的人,現在看來原來是天下第一等白癡。”
他喂藥,張。
“白癡會不會死?”
躺在牀上的子問。
“會”
方解點頭,然後笑了笑,很輕鬆:“大家都會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