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木目呆滯,跪在那裡,當柳青撇下第一把土,伊木的腔裡像有悶雷滾過,他發出狼一樣的吼。老馬、小拉、家起、戲子四個人按住伊木才制止住他跳下去。
伊木在瞎妮的墳前哭了三天三夜,淚水浸溼了他面前的土地,有誰聽過一個啞的哭聲,那哭聲在曠野上久久地迴盪,像鋸子鋸斷一扇門,像木棒砸爛那屋裡的東西,像刀子劃破膛,像錘子一點一點敲碎人的心。那幾天,柳營村裡的人們都在傾聽,第四天,哭聲消失了,葉子提著水罐給伊木送吃的,葉子說:“叔,你吃油餅。”
伊木坐在墳前一不,他已經死了。
一個星滿天的夜,所有的花朵和小鳥都睡了,流星劃過天際,風徐徐地吹著。伊馬和葉子坐在一個小土坡上。伊馬說:“葉子,我娘死了,爹也死了,我沒有一個親人了。”
葉子說誰也不能把咱倆分開,就像你爹和你娘一樣。
第十六章 曠野
伊馬和葉子整日在曠野裡遊逛,村前的河堤上有他們簡陋的住所,那是捕魚人廢棄的小屋。河邊的草已經很綠,還有蘆葦,葉兒尖尖刺向藍天。
大自然麗得像一個夢。伊馬和葉子的足跡遍佈最荒涼的角落。春天的早晨,池塘升騰著霧氣,周圍的小草溼漉漉的。燕子是遠方的人,喜鵲也在柳叢裡飛來飛去,纖弱的枝條像的秀髮,低垂,葉兒尖尖。腳下的泥土鬆富有彈,一條小路通向看林人傾斜的木屋,籬笆旁長著野薔薇,枝葉間掩映著大的花朵。一口老井依然有水,轆轤吊著鐵桶,搖幾下,便有大滴大滴的水珠下來。伊馬和葉子是荒野的靈,春風使嫵。笑地站著,小小的個子,大大的傷的眼睛,睫很長,喜歡皺著鼻子,可又淘氣。是一個壞姑娘,整天蹦啊跳啊,舌頭糾纏不休。有時也低頭嘆氣,踢踢小草,然後咬著脣仰湛藍的天。
普照大地,夏季的雨後,空氣清新,香甜,混合著百花與野草的氣息。田埂上的幾株向日葵耷拉著頭,大葉子滴著水。樹枝間,草叢裡,著蛛網,一片綠蔭下是雨珠晶瑩的草地。寬闊的河面漂流著水藻,岸邊的蘆葦被淹沒了,剩下葦棒在水面。一棵倒下的樹,兩隻蝸牛的角相,然後爬行,揹負著各自的小房子。溼的樹幹上長出了蘑菇,一個個撐著小傘,心事重重。青蛙敲著小鼓,螞蚱拉著二胡。大自然的聲音是最好的音樂。突然起風了,曠野安靜下來,只剩下風被小草割破了的聲音,樹木開始驚惶不安。烏雲自天際蔓延,很快在頭頂膨脹,閃電劃空,炸雷滾過,暴雨在大地上喧譁起來。葉子著子,飛快地跳過一個個小水窪,的髮束搖來搖去。很快站在了捕魚人的小屋門口,向伊馬招著手,說:“快、快。”伊馬拖著右,抱著頭,服早淋溼了,卻呵呵地傻笑。夏季的雨不知會下到什麼時候,有一次伊馬和葉子在那小屋裡躲了一夜,他們在極早的晨曦中醒來,滲過屋頂的雨水滴落在去年的乾草上。
秋天的太像一個蛋。伊馬和葉子走在白樺林裡,地上落滿結著秋霜的紅葉,一隻麻雀從腳邊撲棱棱地飛起。天空澄碧無雲,西風吹過,樹葉紛紛落下來。
冬天,白雪皚皚,起伏的曠野乾乾淨淨。大地散發著麗潔白的,多麼和,不可思議。草垛變厚了,上面的雪是的蓋頭。一隻兔子弄出聲響,它待在草垛裡還不老實,真不知道它想吃什麼樣的草。掛著冰凌的樹,一不,紅紅的太出來了。伊馬和葉子呼吸著清冽的寒氣,小臉凍得通紅,他們堆一個雪人,然後向它拳打腳踢。十幾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在河面上著陀螺。兩個大孩子抱起一塊石頭,裡喊著,一,二,三,放,冰“咔”的一聲,裂了幾條細,那中間是個白點。
第十七章 紙箱
在瞎妮留下的中,那個紙箱引起了柳青強烈的興趣。箱裡的死貓發出一臭味,白花花的,生了白花花的蛆!柳青靜靜地看了一下午,他的心一直在激,他是第一個對著蛆沉思的人。戲子走過來說:“這好看嗎?”柳青說:“戲子,你看那箱子上的字。”
紙箱上印著:煙臺蘋果!
次日,柳青和戲子坐火車去了煙臺,回來後宣佈了一個驚人的決定。當時柳青站在一塊石頭上,那高度使他有種歷史。他滔滔不絕,工人們從未見他如此興,從未聽他說過這麼多的話,其中有許多新名詞,企業、改革、市場、包裝、換代、風險。他說編筐不行了,再這麼下去就得死,咱得有個長遠打算,咱得立紙箱廠。
當天晚上,人們聽到一聲霹靂,風雨加之中,門前的那棵柳樹倒下了。
創業是艱難的。計劃沒有變化大。直到一年以後,柳青在村長的幫助下才正式掛牌立了柳營紙箱廠。村長胡金,早在改革開放初就貸款承包了村裡的30畝果園,他和柳青都是膽大的人,很快了朋友。
第十八章 選擇
青春期不知不覺地來臨。
葉子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天真爛漫,聰明,充滿魅力。一些壞孩子向吹口哨,不再報以口水,而是回眸一笑。似乎懂得引,然後離去,步履輕盈,小心翼翼保持著距離,三步之有著無形的界限。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是不屑一顧的人,一律仰著小臉和他們說話。知道自己是個孩,因此變得高傲。脯悄悄隆起,爲兩個無人知曉的。不再著腳丫,悄悄走過來把伊馬猛地抱住。的上開始有一種香味,那是因爲一朵小花在心裡開放。的頭髮像水一樣,伊馬說:“葉子,我想。”葉子噘噘,低垂著眼睛小聲說:“當然可以!”
伊木和瞎妮死後,伊馬就完了,正如天一黑什麼都黑了。伊馬不再上學,像野人一樣長大,沒人管,沒人關心。他唯一的樂趣就是和葉子跑到野地裡或者縣城裡遊逛一整天,大多數時候他在機轟隆、紙屑飛揚的車間,流著汗,幹著最累的活。有時突然下起了雨,伊馬坐在一個破胎上,心裡有一種很孤獨、很不幸、很憂鬱的覺,看著那屋檐下的雨,就覺得一個人的眼淚在流,永遠也流不完了。戲子建議伊馬去跟老馬或者安生學個一技之長,伊馬說算啦。他養了一種頹廢不振的走路樣子,頭髮又髒又,對什麼都滿不在乎。葉子常常幫伊馬乾活,伊馬裝作無所謂,其實他願意和在一起。葉子不在伊馬邊的時候,伊馬到空地難。葉子說:“伊馬,你爲什麼不能高興一點呢?我覺得你變了。”伊馬無打采地說我一直這樣。
胡豆幾乎天天來找葉子。他們倆一起上了縣裡的高中。
葉子的窗臺上有一盆月季,有一天將花掐下來別在耳朵上,笑地問胡豆:“漂亮嗎?”胡豆說:“葉子,我想給你說個事。”葉子瞪他一眼:“不許說。”胡豆還是說:“葉子,我喜歡你。”葉子的耳立刻紅了,將花砸在胡豆頭上說:“壞蛋。”說完跑出去了。
葉子高中畢業後,紙箱廠的生產規模越來越大,水滿則溢,柳青想把紙箱廠擴建大型的紙漿廠,這樣才能贏得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市裡的包括附近幾個縣的聾啞學校的學生一畢業就來這裡當了工人,他想把這廉價的勞力充分地利用起來。柳青和戲子用一個計算算出所需的資金,加減乘除後,需要好大一筆錢。
當晚,柳青去找胡金。回來後,他打著嗝,噴著酒氣對戲子說:“解決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胡金答應幫他貸款,並且替兒子提親,他沒有猶豫就應允了,他覺得這是樁好婚事。
第二天一大早伊馬就跑到葉子的房間裡,伊馬對說:“葉子,咱倆去縣城裡看電影吧。”
葉子有些猶豫,躺在牀上,頭髮凌,眼睛有點腫,顯然哭過。
伊馬又說:“和我在一塊兒,你要覺得丟人,咱就晚上去,不會有人看見的。”
葉子繞著彎說可能會下雨。
伊馬說:“管它呢,你以前可沒這麼囉唆。”“那你不用幹活嗎?”噘噘問。
“我給自己放了一天假,今天,有些話想對你說。”
“你不說,我也知道。”用手指繞著頭髮,沉默了一會兒,哭起來,說:“我要嫁給胡豆了。”
伊馬說:“噢。”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伊馬聽見口哨聲,胡豆推門進來了,梳著分頭,穿著一雙鋥亮的皮鞋,他神氣地對伊馬說:“新買的,喲,這裡有點泥。”他用手指了,然後踢踢,這樣是使子垂直筆。他又笑嘻嘻地對葉子說:“媳婦,來,真懶,還沒起牀呢。”葉子瞪他一眼說:“你休想。”
伊馬蹲著,不敢站起來,他的子上有三個補丁,兩個在膝蓋,腚上的那個被汗浸得發黃。
胡豆和葉子兩個人開始小聲地吵架,這種吵架多帶有打罵俏的味道。
伊馬站起來說:“葉子,我走啦。”
葉子咬著脣,用一雙滿是淚水的大眼睛看著伊馬:“你去哪兒?”
伊馬說:“無所謂,誰知道呢。”
伊馬拖著一條,神沮喪,他不敢回頭,因爲淚水已經滾滾而下。走到院裡,幾個新來的殘疾人都看著伊馬,其實他們都知道伊馬爲什麼哭,伊馬在他們的目中慢慢走遠。小拉對家起說:“伊馬可能永遠都不回來了,這個可憐的傢伙。”
中午,柳青擺了一桌香氣四溢的酒席宴請胡金,他們興高采烈地談起貸款的事。胡豆很高興,不停地往葉子面前夾菜。葉子強作笑臉,拿起饅頭,咬了一小口,隨即又放下了。的小臉通紅,極力剋制著眼淚。
這個沒心肝的人一整天都失魂落魄,到晚上,大雨下了起來。葉子雙手抱著肩膀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皺著眉,臉蒼白,時不時地傾聽窗外有什麼聲音。跑到倉庫,打開櫃子的門,神沮喪地說,不在這裡。回到房間,坐立不安,繼續走來走去。這樣過了很久,停下,站在窗前,任由冷雨將打溼,一道閃電過後,終於號啕大哭起來:“他走啦,不回來啦,永遠都不回來啦!”哭得那麼傷心,固執,肆無忌憚。所有的人都被吵醒了。柳青披著雨站在門口,生氣地說:“丟人,睡覺去,你看你冷得渾哆嗦。”葉子攥著拳頭嚷:“難道他就不冷嗎?”一聲巨雷炸響,葉子喃喃自語:“我得找他去。”柳青說:“你敢?”拉住的胳膊,用指甲狠狠掐了父親一下,從窗口跳進雨中,出了大門,跑向了曠野。
葉子的兩隻鞋陷進了稀泥裡,腳被尖石頭劃破了,子在上。一口氣跑進河堤上的小屋,看看地上的乾草,說,有人來過了。於是站在門外,向風雨中發出一陣陣聲嘶力竭的呼喊:“伊馬,出來,求你了,別把我扔下,壞東西,求你了。”大喊著:“壞蛋,回來……”
曠野裡雨聲嘩嘩,葉子絕地蹲在地上,用手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
其實伊馬並沒有走遠,就在父母的墳前坐著,他抱著頭,想起很多事。聽到葉子的聲音時他渾打了個哆嗦,然後他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向走去。
葉子一聲尖!
兩個人地抱在了一起。伊馬不會接吻,便了一下,掉了臉上的淚。過了一會兒,擡臉說:“你要我嗎?”伊馬說要。看著伊馬,慢慢掉了子,大雨沖刷著的,閉上眼說:“來吧!”
那一夜,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中,荒原上,泥潭裡,兩個人結合在一起。
柳青一夜沒睡,幾乎所有的殘疾人也一夜沒睡,都坐在老馬的飯館裡。黎明時,雨停了,伊馬和葉子手拉手出現在衆人面前。葉子說:“我已經是伊馬的人了,除非我死,誰也不能把我倆分開。”柳青看著伊馬,過了一會兒,他說:“你要是能弄到貸款,就把葉子嫁給你。”伊馬說我沒有,可是我會對好。那些殘疾人沉默著,他們用眼神流了一下,戲子第一個取出自己的存摺放在桌上,其他殘疾人也紛紛拿出自己的存摺和現金,這是他們多年的積蓄。柳青沉著臉,說:“要是賠了,破產了,那麼都得窮蛋。”戲子說:“窮蛋也沒什麼,大夥兒來到柳營本就不是爲了錢。”安生說:“我以前就是個要飯的。”家起說我也是。說完,他使勁扳下一顆門牙放在桌上。
那是顆金牙!
第十九章 結局
10個月以後,葉子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嬰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