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章、撤天梯

討論到最後，是騾子是馬還是要牽出來溜溜，本來嘛，法修爲境界就需要展示，否則誰知道你有沒有那份功力？在天下同道面前與月影仙子一起發天機大陣，自然是極大的榮耀，甚至會爲年輕一代高手中的表率，但如果有什麼閃失沒有功，到時候下不了臺丟人事小，搞砸了人家十二年一度的“祭祖地靈樞”儀式可就不好收場了。

最好的演示方式就是出手互相試法切磋，這當然不是生死相鬥，就像習武之人的招式拆解，出手者與旁觀者都可有印證心得，能見識江湖各派的妙手段，也是個難得的觀機會。韓知子此言一出，衆人幾乎一致附和，尤其是那些與自無關的門派聲音最大，誰都想看熱鬧，簡直有點起鬨的意思。

向笑禮一見這個場面，咳嗽一聲道：“此議甚佳，只是出手印證的得失，千萬莫要傷了和氣，互相演示即可，也不必分出勝負高下。”然後又轉衝侄道：“影華，你的法境界已在我之上，應有眼力分辨誰適合發天機大陣，若大家都有這份修爲，則邀請一位便是，出手試法之人，我向家皆有謝意。”

說完話一擺手，有一名弟子手捧托盤走上前來，托盤中裝的是六枚一模一樣的燕尾雙紫晶。這種礦晶很特別，是紫晶石的質地，同時又是燕尾雙晶的結構，兼有二者的姓與陣法用途，平常很見，至遊方一枚都沒見過，看來向家是早有準備。

送給六位青年才俊每人一枚，以示毫無偏私之意，還沒出手先有好，六人都很高興，紛紛還禮道謝。向家已經很大方了！法礦晶雖然珍貴難遇，但畢竟可以人工開採，不是什麼無價之寶。不同的晶石價值也有差異，假如按平時的規矩，花錢買的話，這樣一枚燕尾雙紫晶要三十多萬，等於一人送了一輛好車啊。

除了遊方這個不懂行的“傻小子”之外，在場衆人無不驚歎，心中暗道向笑禮真捨得下本錢！不論怎麼樣，向影華只能請一個人共同發大陣，而向笑禮此舉等於向六大派示好。在場這些人應該都不愁吃喝，但也不全是大富大貴，禮送的夠重了，而且順理章讓人不必推辭欣然而。

但是向笑禮也不吃虧，收了他的好，就等於有了好說話辦事的，將來有什麼事、搞什麼合作、做什麼生意，都會方便許多。這六個年輕後生，不出意外的話，將來都是執掌一派宗門的人，到那時未必看得上這些好，想結的話現在下本錢最合適。

向笑禮剛纔沒說“莫要傷人”，只說“莫要傷了和氣”，因爲風水與拳腳刀槍不一樣，從原理上來講就不是一種格鬥傷人的技巧，如果不是生死糾纏的話，只是互相演示修爲境界，確實不必傷人。

怎樣出手才能不傷和氣呢？年輕人都有好勝心，萬一爲了面子鬥出火氣來怎麼辦，各派尊長都在叮囑弟子一些要注意分寸的話，而幾位年輕人的表顯然是躍躍試。剛纔話說的清楚，試法切磋之後，月影仙子將開口邀請他們其中的一位共同發天機大陣，都是世家大派的驕子，誰不好個面子？

這時九星派沒杖堂堂主張道子說話了：“張某倒有一個好建議，蘭德先生從海外歸來不久，助疊嶂派清理門戶、爲我九星派誅殺叛逆，我等晚輩敬仰萬分，只是憾未能親眼目睹前輩出手的風采，不如讓六位晚輩弟子流向蘭德先生請教。

這樣的話，既能見識年輕一代前輩高人的非凡手段，又能請蘭德先生指點各派晚輩的修煉得失，各派才俊之間又不傷和氣，豈不是皆大歡喜？”

就這一句話，竟然有一大票人鬨然好，紛紛掌贊同。衆人附和的原因不一，大部分人是真想見識一下“梅蘭德”的手段，想看看這人究竟有幾把刷子？哪裡就冒出來一位風門前輩，還這麼年輕？千杯道人聲名顯赫地位崇高，說出來的話別人不好質疑，但找個機會搞清楚底細總是好的。

還有一部分人是想起火架秧子——烤他！

這裡就有人看遊方不順眼，殺孫風波，他得了名，卻讓整個九星派丟臉，還得恭恭敬敬表示謝；當衆揭破向家醜事，差點牽連江湖同道，卻只能對他更加尊敬與禮遇。小小年紀憑什麼啊？你一聲前輩還真前輩了，看年紀是在場最小的一位，就算從孃胎裡開始練功，又能高明到哪裡去？

在場的六位青年高手都是當世才俊，自得世家大派傳承，誰比誰差多？但是份不一樣，他們向遊方“請教”，哪怕落了下風是一點不丟臉，而遊方“指點”晚輩一個不留神自己輸了，那麼跟頭可就栽大了。假如連輸六場，往後可就再也抖不起前輩高人的威風了，傳出去都是一個笑話。

心裡雖然這麼想，話說的卻是相當好聽，將“蘭德先生”捧得高高的，彷彿就是地位崇高人敬仰，十分誠懇的請求他指點後輩。這也是一種江湖門檻，“撤天梯”。

所謂“撤天梯”，通俗的說就是找個藉口將你捧得高高的，不好再下來，然後將梯子一撤再找點事，假如你的本事不足以承那麼高的地位，跟頭會栽的很慘。往高深一點說，這就是《鬼谷子》中所述的權謀“飛箝”，人人都喜歡被捧，這就是人的好手段。

《鬼谷子》可是一本奇書啊，也可以說是江湖縱橫集大的典籍，現代漢語中有一個詞“揣”，語出《鬼谷子》中的“揣篇第七”與“篇第八”。相傳鬼谷先生有孫臏、龐涓、蘇秦、張儀四個學生，不論是文是武，都是人的祖宗。

沈慎一回頭瞪了張道子一眼，但是話已出口衆人同聲附和，已經無法收回了。

想破飛箝，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要順著梯子往上爬，還沒等遊方說話，千杯道人先開口了：“何必煩勞蘭德老弟呢？貧道久未行走江湖，也想見識一下後輩的手段，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啊，不如就讓我來吧。”

他出頭把事攬過去了，假如換個場合，別人還真不好駁他的面子，但是今天不同，熊大維當即搖頭道：“千杯長老此言差矣，年輕人的事，我們就不要湊熱鬧了，否則這些孩子們恐怕會畏手畏腳施展不開。……蘭德老弟俠肝義膽深明大義，在場同道無人不敬佩，更難得如此年輕就有如此就，居仕，你應該好好向這位小前輩請教。”

熊氏家主一開口又把遊方頂到前面去了，他也有使絆子的意思，講的話說不清是褒是貶，特意強調“年輕人的事”，顯然在遊方的長輩份，但同時說的又很好聽，將遊方誇的跟一朵花似的，讓人挑不出病。

熊家與向家世代好，並不僅指兩位門主好，兩家弟子私下裡也多有結。昨天的事，“梅蘭德”也等於開罪了某些向家子弟，雖然向笑禮不好說什麼只能表示激尊敬。做爲熊大維來說，如果不聲讓遊方栽個跟斗，向家有些人上不說，暗地裡也會激他的。

而且有同道猜疑，與向田華私下做晶石易的就有熊家晚輩，這讓熊大維很不舒服卻又沒法解釋。另一方面，他發現向影華與遊方的似乎不一般，前一陣子親自奔波調查孫風波被殺之事，昨天晚上還邀請他一同護送華有閒離開，那麼晚纔回來。

向影華素有月影仙子之名，由於修爲與份，眼界自然很高，不太好接近。但“梅蘭德”憑藉人敬仰的前輩高人份，最能迷姑娘家，這對熊家的如意算盤可不是什麼好事。假如想個辦法讓“梅蘭德”當衆丟人出醜，來個釜底薪，這才更有利。於是他也順勢起火架秧子，繼續把遊方放在火上烤。

衆人的小九九，爲東道主的向笑禮當然也清楚，事出乎意料之外，他可不想讓遊方下不了臺，但又沒法直接勸阻，畢竟不論是真心還假意，大家都是在恭維“蘭德先生”，他總不能當衆駁面子，只得皺眉道：“蘭德老弟傷初愈，若不便出手，也不必勉強。”

他表態了，出不出手全在遊方自己，同時找了一個很好的藉口，就是剛剛過傷，遊方如果到爲難的話，就順勢下臺階，雖然面子上有點過不去，但總比當衆栽跟頭好。

衆人的眼都看向了遊方，而遊方卻笑了，他笑著站起來，很隨意的走到前方的空地中央，轉過來道：“前曰了一點小傷，不礙事。既然諸位同道如此熱，梅某人就卻之不恭了，指點不敢當，今曰藉此機會領教各派才俊的手段，請同道一起評點切磋。……幾位，誰先來？”

聚會的氣氛一下子就到了，千杯道人想攔著都來不及了，遊方是先下場後說話，語氣謙和卻帶著十足的自信。有人到很驚訝，心中暗道這位蘭德先生是不是不太懂江湖門道，難道看不出這是“撤天梯”的手段嗎，下個套就往裡鑽？畢竟對他印象很好的人也有不，但已經無法勸阻了。

遊方怎會不懂江湖門檻？他玩的比誰都！假如換個場合他也許順著向笑禮的話就下臺階了，江湖上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虛榮的面子並不重要。但是此時此地卻不不行，他可是當代地師傳人，在江湖各派面前第一次亮相，假如今天連熊居仕、樑廣海這些小蘿蔔頭都鎮不住，將來還怎麼鎮得住熊大維、韓知子等老蘿蔔纓子？

使什麼手段不好，玩江湖門檻想要他栽跟頭，等下輩子吧！要玩就玩徹底，對付“撤天梯”又不是隻有一招。

遊方站出來了，六位年輕高手誰先上？牛金星想往外走，卻被他老爸牛月坡暗中拉住了。對手畢竟是前輩高人，先讓別人上去底細也好。衆人又都看向熊居仕，剛纔熊大維話已經說出來了，讓兒子好好向蘭德先生請教，那就讓他先上吧。

一見這個場面，熊大維對兒子道：“居仕，你就先下場請蘭德先生指點，前輩傷初愈，你出手要注意分寸。”

熊居仕答道：“遵命，孩兒一定不會傷了同道和氣。”然後又朝向影華一抱拳道：“影華師妹，請您指點居仕施展法的得失。”然後才走到場中，離遊方大約三丈外面對面站定，抱拳道：“蘭德先生，請指教！”

這父子倆的話差點把遊方的鼻子都給氣歪了，老子稍微客氣一點點，要兒子出手注意分寸，而兒子的語氣是穩佔上風，本沒把他這位“前輩”放在眼裡，反倒先跟向影華打招呼。

遊方也是年輕人，不可能沒有火氣，在心中暗道：“看你這意思，是怕我搶你想泡的妞？你知不知道向左狐是怎麼死的，我哪有這份心思？我容易嗎，而你這位大爺只想著爭風吃醋！還能不能幹點正經事？想要我栽跟頭，今天不讓你栽到姥姥家，我就不梅蘭德。——靠，我還真不梅蘭德！”

心裡這麼想，表面上卻不聲，微微沉著臉道：“熊居仕，我雖不敢以尊長自居，但在你面前，也不適合先出手。你出手時一定要看清楚我的反應，莫要辜負了試法切磋的意。”

河馬打哈欠，這話好大的口氣！言下之意——我出手是給面子指點你，一定要看清楚了，別到時候稀裡糊塗的下去，什麼收穫都沒有。既然對方不客氣，反正就對著吹牛唄，又不用上稅，誰還吹不過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