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就是築基?”朱厚照很悲催地握著筆,眼眶裡含著淚水,這筆在他手裡宛若千斤重擔,握著筆的手在微微地抖。
柳乘風坐在邊上喝茶,正道:“沒錯,這就是築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讀書識字就是築基,等你略有小了,心志磨礪得堅不可摧,師父再教你勞其筋骨、練皮煉骨的法子。還有,不許懶,這一篇論語今日先抄一遍,邊抄還要邊記,否則師父這獨門的王八拳,你永遠也別想學了。”
柳乘風的道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朱厚照哪裡知道他這師父是藉機報復?一邊是最討厭的讀書識字,另一邊卻又是王八拳,朱厚照猶豫了一下,道:“好,我要發刻苦,一定要好好磨礪自己的心志,學這神功,好傳承師父的鉢。”
朱厚照握著筆,正要抄錄攤在桌前的論語,可是猶豫了一下,又擡起頭來,期期艾艾地道:“師父……我……我不識字怎麼記……”
“不識字?”柳乘風不呆了一下,這個徒弟的家,柳乘風卻是知道的,說是腰纏百萬也不爲過,單看他出門的隨從,便能瞧出他非富即貴的出。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識字?難道這傢伙有爹孃生沒爹孃教?誰家的爹孃這麼不負責啊!
柳乘風心裡腹誹了一番,倒是開始同朱厚照了,想著這朱厚照雖然出高貴,多半是庶子或者不父母寵溺,對他的教育很是放任。他哪裡知道,眼下這大明太子乃是自古以來一等一的頑劣,當今皇帝不知爲他請了多名儒教導,只可惜這朱厚照被著學了大半輩子,至今還是個半文盲,一篇論語居然有半數的字不認識。
朱厚照的頑劣,卻是有本錢的,他是當今皇帝和皇后的獨子,那些太子太傅、傅、侍讀侍講們雖是才高八斗,可是人家不聽,你能拿他怎麼辦?別說是幾個太子老師制不住他,便是在當今皇帝面前,朱厚照照樣敢上房揭瓦,這樣的傢伙若不是文盲纔怪了。
柳乘風不搖搖頭,便了個文吏先教朱厚照識字,朱厚照一心要學王八拳,居然認真地照做了。
相比朱厚照,柳乘風就清閒得多了,了個懶腰出了大堂,看到劉瑾幾個在外頭候著,那劉瑾一見柳乘風出來,笑地小跑過來,道:“柳百戶,我家公子……”
柳乘風看到這劉瑾覺有些親切,這個人說話雖然怪氣了一些,可是眼睛很清澈,舉止也不俗,言談之間更是小心翼翼,有一種過份的謹慎,渾上下幾乎讓人挑不出病來。
柳乘風朝他笑了笑,道:“你說的是厚照?厚照現在正在讀書識字,你們不要進去打擾。”
“讀書識字……”劉瑾呆住了,太子爺居然讀書了?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劉瑾伺候朱厚照也有了些年頭,對朱厚照的脾氣得一清二楚,太子爺什麼時候認真讀過書了?
就在劉瑾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恰好總旗陳泓宇從煙花衚衕巡街回來,見到柳乘風,快步過來給柳乘風行了禮,柳乘風問他道:“怎麼?沒有出事吧?”
陳泓宇笑道:“大人放心,一點事都沒有,倒是有兩個公子哥在一家青樓裡爭吵,弟兄們衝進去直接把他們拖了出來給順天府了。”
柳乘風鬆了口氣,百戶所現在雖然還是百廢待興,可是也總算步了正軌,柳乘風的心也輕鬆了,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陳泓宇道:“陳總旗平時在家裡都吃些什麼?”
陳泓宇呆了一下,沒有想到柳乘風居然關心上自己的生活問題了,他心裡不暗喜,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這表明百戶大人對自家很關心哪。上司對下屬關切,自然是一件歡欣鼓舞的事。況且這位百戶大人份非同凡響,背後不知有多大人,如今又抓住了京城最大的錢袋子,可謂呼風喚雨,便是比那些千戶也不遑多讓了。
陳泓宇對柳乘風是打心眼的佩服,寵若驚地道:“小人在外頭走得勤,力也消耗快,所以平時回家都是吃麪食居多,偶爾也會切幾斤牛回去下酒,家裡倒是僱了個廚子,不過……嘿嘿……”
陳泓宇打開了話匣子就收不住了,不斷說自家僱來的廚子的壞,柳乘風打斷他道:“近來吃了臘嗎?”
“臘?”陳泓宇道:“這倒是不常吃。”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明日我送幾十斤臘給你,除此之外,再送你些蓮子、紅棗什麼的,你拿回去吃吧。”
陳泓宇的寵若驚之不由更濃,道:“這……怎麼好讓大人給卑下送東西。”他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繼續道:“不能,不能,萬萬不能,大人擡,卑下只能心領,無功不祿……”
柳乘風卻是要送,陳泓宇又不敢接,連續拒絕了幾次,柳乘風才嘆口氣道:“我以爲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才送些不值錢的東西給你,你若是不接,豈不是不給我面子?”
話說到這份上,陳泓宇是想不接也不了,他連忙道:“讓大人破費了,實在不好意思。”心裡卻在想,大人送了臘給我,我怎麼能不孝敬一下?好,待會兒值堂回家的時候想辦法備些禮禮尚往來,大人送我十幾斤臘,怎麼著這回禮也不能寒酸了,他是讀書人出,最好風雅,倒是可以去古玩鋪子那裡尋一些金銀首飾或是青花瓷瓶來。
柳乘風與他打了個招呼,便又去簽押房了,陳泓宇仍然在想著回禮的事,呆呆地出了神。
簽押房裡,王司吏正埋首在案牘上,冷不防看到柳乘風悄然無聲地進來,王司吏連忙將手中的筆放筆筒,站起來道:“大人怎麼來了。”
柳乘風手道:“本大人只是隨便走走,你坐下說話。王司吏,你這裡倒是清靜。”他揹著手,目落在靠牆的一幅贗品畫上饒有興趣地打量。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不知大人有什麼見教?”
“沒有什麼事,我只是來問問,王司吏喜歡吃臘嗎?蓮子呢?紅棗呢?亦或是桂圓、芹菜……”
“……”
………………
紫城、司禮監。
與外朝的閣一樣,司禮監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院落,說是衙門,其實並不大,與不遠的經廠一比較,實在是天壤之別。
只是出這裡的太監,一個個都是躡手躡腳的,要多謹慎就有多謹慎,在這司禮監附近,已有不太監弓著子等候了。
若說閣是外朝的中樞,那麼這裡,則是整個宮的樞,當今皇上雖然勤政,可是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閣通過通政司遞進的奏書除了一些重要的要送到皇帝那裡,大部分還是由秉筆太監和掌印太監置。
燈火冉冉之中,坐在案首位置上的老太監正在筆疾書,不知寫些什麼,站在他的邊的是個臉漠然的小太監,給他小心研著磨。
這司禮監堂的氣氛終於被打破了。只能劉公公跪在堂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是雜家糊塗了,丟了煙花衚衕不說,還惹人笑話,緝事廠的臉面都讓雜家丟盡了,請廠公責罰。”
燈火幽暗,看不到老太監的面容,他似乎對劉公公的話無於衷,一對渾濁的眼睛仍舊盯著桌上的奏書,臉上看不到任何表,那斑白的鬢髮和漆黑的眼袋顯得他老態龍鍾,已經佝僂的腰椎弓起來,像是整個人拍在案牘上。
“廠公,事現在鬧到這個地步,也怪那錦衛指揮使牟斌,此人大大惡,煙花衚衕的事八就是他指使的,現在又與咱們東廠對著幹,他這是不將咱們東廠放在眼裡,不將廠公放在眼裡。”劉公公還在絮絮叨叨。
老太監的筆鋒突然頓了一下,還是沒有擡起頭來,只是道:“你該死!”
這三個字說得很是平淡,宛如閒扯家裡長短一樣,語氣輕鬆,可是劉公公聽了,整個人卻像是被電擊了一樣,嚇得魂不附,連忙重重地在地磚上磕頭,額頭都咳出了來:“我知罪了,請廠公責罰,廠公……”
老太監又開始筆,任劉公公磕得頭破流也是無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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