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高高懸掛在正空，熱氣瀰漫中，柳乘風一淋漓大汗地回到百戶所，一面命人拿了錢去就近的客棧定幾桌菜來，一面開始著手審問‘黨’。

砸蒔花館，只是柳乘風計劃中的第一步，事要結束還早得很，現在最要的，是讓蒔花館東家周泰鑽進自己的圈套裡，把他背後的人一起牽扯進來。

要嘛不做，要做就要趕盡殺絕，既然人已經得罪，那麼索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一網打盡。

砸蒔花館，只是向煙花衚衕的商戶立威。而收拾了蒔花館背後的幕後人，纔會讓那些商家們徹底地害怕，人有了畏懼之心，纔會乖乖地按月送上份子錢來。有了錢，柳乘風才能建立威信，才能做出許多事，才能爲錦衛所中的黑馬，朝著自己的既定目標，一步步攀爬。

“我要讓那些瞧不起我、對我不屑於顧的人知道，柳乘風不是呆子。”

王司吏已經安排好了，錦衛拷問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辦法，一般是抓了人尋個偏僻的城隍廟痛打一頓，再帶回衛所裡發落。不過現在卻是大大不同，既然到了衛所，便先拉去偏房裡折磨上半個時辰，那周泰才半死不活地被幾個校尉提到廳堂來，總旗陳泓宇對著柳乘風拱手行禮，道：“大人，周泰招供了。”

柳乘風坐在案後，嗯了一聲，目才落在周泰上，慢吞吞地問道：“周泰，你要招供什麼？”

校尉打人經驗富，雖是將周泰打得死去活來，偏偏沒有傷到筋骨，這時候的周泰和一條死狗已經沒有了多區別，一跪倒在地便拼命磕頭，嗚咽道：“小人襲擊錦衛實在該死……”

柳乘風顯然對這供詞很不滿意，冷冷一笑，道：“這就是你的供詞？快說，你是不是黨？”

黨兩個字可不是輕易敢認的，周泰是何其八面玲瓏的人？否則也不會打理蒔花館，這種事當然不敢承認，連忙磕頭道：“小人不是黨……絕不是黨……”

柳乘風呵呵一笑，淡然道：“放心，今日你是也是，不是也是，你進了這百戶所，本大人有的是辦法讓你招認，你自己想清楚，不要誤了自己。”

周泰的眼珠子已經開始轉了，良久之後，終於咬咬牙道：“小人倒是有人證明絕不是黨。”

柳乘風出莞爾的笑容，道：“哦？誰能證明？”

周泰道：“回大人，蒔花館真正的東家並不是小人，而是我家老爺陳默陳大人，我家老爺乃是朝廷命，我是他的家奴，又豈肯去做黨？”

柳乘風森然一笑道：“你家老爺任何職？”

“戶部錢糧主事。”

“就是他了。”柳乘風心裡已經明白，周泰最後一定會將這幕後之人牽扯出來的，周泰現在多半是希拿自家的老爺來一自己，另一方面也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是他千算萬算都算不到，柳乘風在砸蒔花館之前就已經把算盤打到了他家老爺的頭上。

只聽柳乘風道：“王司吏，既然事涉及到了朝廷命，又關係到了黨的大案，無論如何，也要將陳大人請來做個證明了，你立即拿了本的名刺去請陳大人來，告訴陳大人，這件事幹系重大，早晚要上達天聽，請他來認認人便是。”

王司吏聽了，飛快地去了。

柳乘風人斟了茶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這時候肚子其實已經了，外頭採買酒菜的校尉想必已經回來，這堂外飄出一濃烈的菜香，柳乘風心裡不牢：“大明朝像我這樣廢寢忘食，寧可著肚子也要栽贓陷害、嚴刑供的錦衛到了弘治朝只怕沒有幾個了，真是珍稀保護啊。”

可是現在不解決掉那戶部主事的事，柳乘風這頓飯就吃不下，這種事最怕的就是拖延時日，現在對方的陣腳已經了，時間拖得越久，等他們站穩了腳跟再進行反擊，便是他有十個錦衛百戶也不夠人家死的。

柳乘風這般一想，立即打起了神，著案牘正襟危坐。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戶部錢糧主事陳默才施施然地進來，周泰費勁地轉過頭去，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大東家——戶部錢糧主事陳默穿著一便服緩緩步大堂，不由低喚了一聲老爺。

陳默的眼睛卻沒有在周泰上停留，他年紀不小，或許是常年埋首案牘的緣故，臉上蒼白得有些嚇人，不過雖是穿著一便服，卻有幾分從容的氣勢，唯獨那一雙眼睛與他風吹即倒的形不同，帶著一咄咄人的銳利狠狠地盯著柳乘風。

陳默這錢糧主事雖然掌管天下錢糧，可是這些錢，不知有多人在盯著，要想貪墨可不容易，可是像他佔據的這差要想安穩就需要上下打點，打點的錢一部分從錢糧裡拿，另外一部分就是蒔花館這些放在外頭的生意。現在一個錦衛百戶居然帶人把自己下金蛋的母砸了，陳默聽到這消息時，開始還不信，親自打發人去查看之後，才知道真有其事，因此急忙從戶部告假出來，正準備尋人商量對策。而恰在這時候，柳乘風卻下了名刺來請，陳默畢竟是個老油子，很快他就意識到問題已經不簡單了。

對陳默，柳乘風要客氣得多，先起施禮，然後請這位主事就坐。

陳默也不客氣，板著臉坐在一旁的椅上，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柳乘風，才道：“不知柳百戶請本過來所爲何事?”

柳乘風微微一笑，和悅地道：“不過是想請大人來做個人證而已。”柳乘風指了指周泰，道：“大人請仔細看看，此人可是大人府上的家奴嗎？他自己招認，說是蒔花館乃是大人的生意，大人才是蒔花館裡真正的東家。除此之外，此人襲擊了咱們衛所的總旗，更是口出狂言，說什麼錦衛又如何之類的話。大人應當知道，錦衛是天子親軍，這麼大的事，已經可以視同有人圖謀造反了。不過要是這人當真是大人的家奴，造反二字就無從談起，現在就請大人辨認吧。”

陳默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深邃的眼眸只是在周泰的上掃視了一眼。周泰連忙了一句：“老爺……”

陳默卻不理會周泰，毫不猶豫地對柳乘風道：“柳百戶，這個人，本並不認識。”

“啊……”周泰一臉驚愕，隨即道：“老爺，你不能見死不救哪……老爺……”

陳默已經站了起來，微微含笑道：“這人突然說是本的家奴，想必是有什麼誤會，柳百戶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本就告辭了。”

柳乘風很客氣地站起來，相送道：“陳大人請。”

陳默也是和悅地道：“不必相送，柳百戶繼續忙公務吧。”說罷，不理會周泰的嘶吼，施施然地從這堂中出去。

出了廳堂，陳默的眼中掠過一冷意，森然地冷哼了一聲，喃喃細語道：“咱們走著瞧吧。”

陳默之所以搖頭否認自己與周泰的關係，一方面是周泰涉及到了毆打錦衛，這已經可以被人誣賴爲謀反了，牽扯自己進去，實在不值當。更重要的是，這幾日國子監和清議議論紛紛，都說煙花衚衕裡的許多生意都有朝廷員參與，現在正鬧得不可開，要聯名上書，彈劾那些幕後縱館的員。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若是陳默當衆承認蒔花館與他這戶部主事有關，陳默幾乎可以預見，整個國子監、清議甚至是使的抨擊都將集中在他上，一旦抨擊的聲音太大，閣爲了息事寧人，極有可能將他當作棄子一樣拋棄掉，到了那個時候，不但前程無，連聲名也要變得一片狼藉，陳默在這個時候，只能選擇丟車保帥，將周泰如死狗一樣拋棄掉。

不過拋棄歸拋棄，自己既然吃了這一次啞虧，被柳乘風狠狠當衆扇了一個耳，卻不代表他不懷恨在心，這筆帳，他早晚要和柳乘風算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而已。

陳默坐上了停在百戶所外頭的小轎，半躺在轎中的椅上，淡淡道：“起轎回府。還有……待會兒個人，去把東廠的王千戶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