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文一回家,洗了臉、喝了粥倒頭便睡,到次日中午才起牀。起來哪裡也不去,賀瑤芳蹲在他面前,他也只當看不見,擡腳繞著閨轉圈子,一圈又一圈。賀瑤芳又不起猛站起來,怕他魂不守舍地踩著自己。現在的小板兒,可不撐這麼個大男人一腳。
好容易賀敬文轉得頭昏了,賀瑤芳也蹲不住了,一屁坐到了地上,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早已經“知道”賀敬文必是考不中的,不但今年這恩科考不中,明天那一科,他還是落榜的,倒不像別人那麼關心績,卻對親爹的小命提心吊膽。賀敬文還不能死!死得太早,老安人年老,兄姐年,家裡又有幾個錢,這是一塊噴香的吊在狗眼前,招搶呢。有這麼個男人在,甭管有用沒用,至能震懾住一些人。想死也要到賀章長大了再死!
賀敬文頗爲焦躁,他已經幾次不中了,越發不肯接失敗。發榜前,不定什麼事兒便會惹他不快。往年只有自己,只好忍了,今年全家都在,便再也不必忍了。連待江家的狗多了幾聲,都被他罵了半晌。瑤芳姐妹幾個裁了新裳,戴了新首飾,也不敢跑到他跟前兒來顯擺。賀章乾脆被老安人拘到了面前,不讓他單獨見父親,就怕被遷怒了。
如此直到放榜。宋平去看榜,從前往後看,並沒有賀敬文的名字,再從後往前找,也是沒的。羅煥用了點關係,從禮部抄出單子來,休說賀敬文三個字了,連個賀字都沒有。
賀敬文聽到消息,頹喪地將拋進一張椅裡,椅子晃了幾下,險些將他摔到地上。不但是他,全家都跟著泄了氣,獨賀瑤芳於失之中居然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心,提起角,悄悄去張老先生那裡:“先生,還請先生再出一回手。”
豈料張先生皺著眉說:“今番頗難,恐有周折。”
賀瑤芳忍不住道:“再周折,他就要死了呀!到死都恨自己沒考中,不能他再考了。”撐不過五年!就因爲連敗了數場,抑鬱而終了。這還是在柳氏進門,很會哄他的時候兒,就這麼撒手去了。
張先生反問道:“既然是至死不忘的憾,強不令考,難道不怕勢得其反?”
賀瑤芳果斷地道:“趁著敗的次數沒那麼多,執念沒那麼深,還好掰回來。他就是看不,還有僥倖,把他的夢打碎了,弄醒他就行了。”
張先生猶豫再三,終於問道:“小娘子便如此篤定令尊必是考不上的?今離了家鄉煩擾之事,安心溫書,或可一試。”越來越覺得這小學生邏輯問題。且張老先生對於科考,也有一種嚮往,倒也理解賀敬文。
賀瑤芳道:“我也想家父能中,可……文以載道,言爲心聲。我在文章上並不通,卻知道,那些個考,無一不是人兒。縱使考看走了眼,”賀瑤芳切齒道,“終是要殿試的,金鑾殿上的那一位,最好猜度人心,講個微言大義。又自負聰明,以爲人人都比他笨,卻又不喜歡笨人。這裡頭的度,不好把握。家父……演戲可不行,我不敢拿親爹的命去試。”
賀敬文不是學得不夠好,也不是爲人不夠端正——朝上沒節的兒多了去了——毀就毀在不會做人上了,他看不。
張先生再次被說服了,不去問賀瑤芳爲何對今上如此篤定,卻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小娘子既知令尊,還覺得令尊適合做麼?”
賀瑤芳又被雷給劈了一回——你娘!就那個破脾氣了場,能不能留個全啊?!
前太妃一口氣沒提上來,撲通一跪,對張老先生道:“先生,聽說您是祖傳的師爺?收徒嗎?”
不然還能怎麼辦啊?不管他考不考,最後做了兒,都是被人玩死的苗子,總得有人幫襯著啊。張老先生多大年紀了?能幫幾年啊?肯不肯幫這爛泥扶不上牆的貨啊?那還有什麼辦法?只好自己家裡人上了。前太妃就不明白了,怎麼自家的事兒,比哄個皇帝還要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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