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方纔嗆了幾口水,又心慌意,再被冰水一刺激,這才一時閉過了氣,實際在水下停留並沒多會兒,被蕭瑯撈上來這樣折騰一番後,意識很快便有些恢復了過來。朦朦朧朧只覺自己四肢沉重,便如在冰櫃裡,使勁翕著眼皮想睜開,一時卻又無力,正掙扎著,耳畔聽到嗡嗡的說話聲,覺有手在自己的脖子。
自從以男兒面目示人後,對來自外人的任何非主肢接都非常戒備,這種戒備甚至已到了深骨髓的地步。此時覺到有人在自己,腦海裡第一反應便是自己是假扮男人的,絕不能讓外人發現,整個人打了個激靈,眼睛便猛地睜開,躍眼簾的是兩個面生的宮。一個打散了自己頭髮,正彎腰下來用塊絨巾在上頭的水,另個的一隻手,正停在自己的襟上,瞧著似是要替解。
繡春大驚,呼地彈坐了起來,立刻低頭,發現自己不過是外襟剛被解開,裡頭的還包裹嚴實,沒被過,頓時鬆了口氣,急忙一把掩回了襟。
那宮見醒了,面喜,忙道:“董先生,你上衫都溼了,快換下來吧,免得了寒氣。”
繡春驚魂甫定,四顧,見自己已經置一張牀榻之上,邊上是個燃得極旺的火爐。稍一凝神,立刻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識前的一幕:永壽宮的宮人說太后要召見,跟他到了蘭臺,經過基石時,被人從後推了一把,掉下了水,然後有人救起了自己……
“別,別,我自己來!”
繡春見這宮說著,一雙手又了過來要幫自己服,急忙避開了,擡頭問道,“我方纔落水,誰救我上來的?”
宮和蘭臺裡的所有宮人,方纔都已得過魏王的吩咐,不要在這董秀跟前提他到過這裡的事,也不準把這事傳揚出去。雖然大是疑,但誰敢抗命?此時聽詢問,一個便照先前被吩咐過的那樣,道:“是蘭臺裡的太監劉順正巧看到,跳下水救了你的。此刻已經去換裳了。”
繡春不疑。低頭想了下。
自己好端端地走路被人推下水,當時立最近的,就是那個來召的太監。很明顯,推自己的就是他。至於他爲什麼這樣,此刻一想,很快便了然了。太皇太后想來不可能忽然對自己下這樣的手。皇宮裡別的人,那個太后雖看起來對自己似乎也有些莫名敵意,但應該還不至於到這樣的地步。那麼極有可能的,就是蕭羚兒了。應是他惡作劇,或是報復,所以故意假傳懿旨將自己誆到了這裡,然後推自己下水。
鼻腔忽然一陣發,打了個噴嚏,這才覺到渾發冷,連孔裡似乎都在往裡鑽寒氣,邊上燃了大火爐子也沒用,見那宮又要手過來,急忙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自己換。”
此刻長髮溼漉漉打散下來凌披著,映著那張臉,若非此刻臉頰脣發白,簡直若桃李。倆宮並未把往子裡想,還是第一次看到生得這麼漂亮的年,以爲,笑道:“董先生不必拘束,我們服侍你方便些。”只堅決拒絕。宮對視一眼,無奈只好退了出去。
繡春去閂了門,湊到爐火旁,去上溼了的裡外裳,取了邊上放置著的一套裡外行頭,抖抖索索地穿了起來,鞋俱備。穿好後,坐到了火爐邊一般烤頭髮,一邊烤著裹的布條,漸漸覺得上暖了,那布條也差不多幹了,重新上,再綰了頭髮,尋到裡頭的一面鏡子,照了下,見沒什麼異樣了,這纔過去開門。
雖然差點便送命在那個唐王世子的手上,但繡春有自知之明。遇到這樣的事,除了自認倒黴,以後加倍小心外,別無他想。莫說報復,便是連告狀的心思也沒有。倒是想去向那個救了自己的太監道個謝。問了宮,宮卻說他救了人後便離去了,此刻不在蘭臺。繡春無奈,只好宮代自己先道個謝。
外頭不知何時,紛紛揚揚又下起了雪。繡春在蘭臺一個宮人的帶領下匆忙出宮。
先前那些天,一直留在宮中,陳家人並不知道今日會回,所以自然沒派車來接。繡春出了宮門沒走兩步,後傳來一陣轆轆聲,也沒留意,只想快點回去。卻聽見有人在自己,回頭一看,見自己的竟是魏王府的車把式。
蕭瑯有時用車,有時騎馬,爲他方便,王府的車把式每日都會趕了車在此等著。繡春也知道這一點。
“董先生,出宮了啊?本是在此等殿下的。只方纔得了信,說他今日不用車了,我正要回去,順路送你一程吧。”
那車把式笑道。
繡春見車裡空著,自己因了落水驚嚇,雖沒多大事,一顆心到現在還有些晃悠悠的,既有順路車,也沒多客氣,道了謝便爬上去。車伕特意拐了個彎,將送到了金藥堂,這才離去。
繡春已經接連有幾天沒回來了,宮裡也沒什麼消息傳出來,陳振正有些擔心。此刻見孫兒忽然回家了,自然高興,繡春在屋裡被巧兒纏著問東問西的時候,他也忍不住,最後拄著柺杖悄悄到了屋外,立在瓦樑下豎著耳朵聽。聽了一會兒,大致便知道了況,曉得正在給太皇太后治眼睛,終於放下了心。怕被裡頭的人察覺,正要再悄悄地走,不提防窗戶卻一下被推開,巧兒鑽出了頭,忽然看見陳振,咦了聲:“老太爺,您怎麼在這兒?”
陳振嚇了一跳,忙背過了,含含糊糊道:“我是路過……”說罷匆匆而去,繡春已經聽見靜,跟著探出了頭,見祖父拄著柺杖在雪地裡踽踽獨行,肩背上落了層薄薄的雪,顯然是在自己窗外立了片刻的,咬了下脣,急忙出去,跑到了他邊,扶住他一邊胳膊,道:“小心些。我扶你走。”
陳振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脣略微了下,終於還是沒說話,只是默默被攙著往自己院裡去,雪地裡留下兩列整齊的腳印。
今早在皇宮的那場意外,讓繡春再次意識到人命的輕賤無常。倘若不是運氣好,現在已經沒了自己這個人。連讓自己差點丟掉了命的唐王世子,都不能有任何抱怨,又有什麼資格去與這樣一個年邁孤獨的老頭子置氣?更何況,他還是這個世上唯一所剩的真正與自己有關係的親了。
這樣想著,扶住陳振的手便更用力了。送他到正房門前站定後,轉要走時,忽然聽見他道:“過些天,等你有空的話,你去藥廠做事吧。先從認料開始,悉每一房的每一道工序和那些當知道的事。我會叮囑瑞福,讓他帶你的。”說完,轉往裡去了。
繡春略一想,彷彿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倘若不是自作多想多了,難道,老爺子這是讓從基層幹起,最後把金藥堂給的打算?
繡春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怔了半晌。
~~
繡春質向來不錯,歇了一夜,第二天便差不多了,依舊早早地趕去宮給太皇太后用針。過去的時候,邊上沒看到別的人,也不見蕭羚兒。
昨天那事,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過去了,便似沒有發生過一樣。繡春自己自然不會提,太皇太后應也不知道。如常那樣結束後,出了永壽宮,正所謂冤家路窄,忽然竟看見蕭羚兒從側對面過來,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兩人的臉不約而同都稍稍一變。繡春還站著沒,高度戒備著這熊孩子時,不想他竟了下脖子,扭頭便跑了。這舉弄得繡春滿頭霧水,不知道他這是搭錯了哪筋,今日怎的如此反常?只是這小魔星不找自己的事了,自然是萬幸,哪裡還有別的想頭?轉便急忙出宮去了。
~~
繡春的月事向來很準,前後最多相差一兩天,這個月卻提早了三天。這日一早就來了。不但提早,還腰痠腹痛的。心知必定是因了數日前落水寒導致的。好在宮中現在改兩日去一次就行,今天不必去。便自己拿湯婆子捂了一會兒,再喝碗熱熱的紅糖水,這才覺著稍好了些。
陳振那日的那句話,這幾天一直在繡春的腦海裡翻騰。當時,憑了老爺子說話時的那種表和語氣,直覺他是想把金藥堂給自己的意思。但後來再想想,又覺得極有可能是自己領會錯了。只是一個子,他怎麼可能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何況,就算他有這意思,也不願接手。現在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父親的事。眼見快要臘月了,葛大友那邊卻始終沒消息。昨天,老太爺去了定州有事,過兩天回來。繡春已經下定了決心,這次等他回來後,一定要向他盤問清楚。
到了傍晚的時候,因了天冷,加上子也有些不適,早早就閉門上牀,一邊抱著湯婆子捂被窩,一邊檢查自己初步寫好的那本溫病學書稿,天漸漸有些暗下來時,巧兒過來敲門,說是魏王府的馬車來了,就等在門口,要過去給魏王殿下上藥。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了。今天本來沒打算二更的,回來看到大家這麼熱,倍鼓舞,所以寫了出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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