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殷之從小到大也習慣了，況且殷之黎也對很好。

“不過他們進去了說了這麼久還沒出來，真是令人擔心。”殷之道，“前些日子殷之黎就因爲姜二小姐的事難過了一陣子，這要是被爹罵一頓，肯定更不好了。”

殷夫人看著殷之，心中嘆了口氣。都說殷之黎因爲姜梨的事傷心，殷之又何嘗不是？這個傻子，自己都消瘦憔悴了不，還想著別人。真是和自己一樣，平白長了一張豔明的臉，實則比什麼人都吃虧。不由得心酸。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殷湛從院子裡走了出來。他出來的時候，目冷漠，面沉，下人們誰也不敢上前。殷之和殷夫人也不敢說什麼。他走出院子，直接出了殷府大門，這麼晚了，也不知道去做什麼。

殷之對殷夫人道：“娘，我去看看殷之黎。”

殷夫人點頭，殷之便飛快的跑到了殷湛的院子，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殷之推開書房的門時，第一時間竟沒有看到殷之黎的影子。心中尚且還在納悶，怎麼殷之黎一轉眼就不見了，正要出門去院子裡找找，扭頭的時候，腳步卻頓住了。

殷之黎躲在門後。

他是真的“躲”在門後，彷彿到了巨大的驚嚇，整個人蜷一團，抱著自己的頭，殷之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道：“殷之黎？”

殷之黎擡起頭，殷之想要出口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

記得從來沒有看過殷之黎哭過，從小到大，殷之黎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臉上隨時掛著從容和煦的笑容。哪怕是和人比武被人從馬上摔下來，也是笑著安家人。殷之雖然覺得殷之黎有時候太好欺負了些，心了些，但骨子裡，還是爲殷之黎到驕傲，如今這個脆弱的殷之黎出現在面前，殷之一瞬間竟然不敢相信。

想要對方，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得放輕了聲音，問道：“你怎麼了？父親對你說了什麼？”

殷之黎眼神的麻木讓心驚。

“喂，殷之黎！”殷之使勁兒推他，“你不要嚇我！”

殷之黎這才慢慢轉過目，看向了殷之。這個時候，他也忽然明白了一些事。難怪殷湛娶了續絃，之前百般恩，等殷之出生後，就開始冷落殷夫人，陌生的像是換了個人。以前殷之黎以爲，是因爲殷湛害怕他多心，認爲繼母和繼妹會分走殷湛的寵，所以故意這麼做。殷之黎還對此對殷夫人母到抱歉，但也天真的認爲，這是因爲父親足夠疼自己，事事以自己爲先。

現在想想，那都了一廂願的笑話了。殷湛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避人耳目，娶續絃生子，只怕是爲了讓皇帝放心，讓人不會將他和林嘉聯繫起來。殷家母本就是一對犧牲品，殷之黎不知道該爲殷家母到悲哀，還是該爲殷湛和林嘉自私的到噁心。

殷之蹙起眉頭，實在很不喜歡殷之黎看的眼神，像是在可憐什麼東西似的。問：“你到底怎麼了？是闖了什麼大禍，爹才把你說這幅模樣？”

心裡也很疑，就是殷湛教訓殷之黎教訓的狠了些，殷之黎也不至於做出這幅姿態來。殷之黎收回了目，站起來，他不知是不是蜷的時間太長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渾上下好像使不出什麼力氣，差點栽倒下去，還是殷之扶了一把。

等他站穩後，他才慢慢轉過頭，看著殷之，道：“之，你和母親，回雲中吧。”

“什麼？”殷之一呆，不可置信的盯著他問：“爲什麼？你和父親呢？你們一起回雲中？”

“我們可能沒辦法回去了。”殷之黎朝笑了笑，只是殷之覺得，他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

“你和母親回雲中去，越快越好，其他的事，我來安排。”說完這句話，他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不顧殷之在背後的質問。

……

國公府的夜，到了冬日，還是花紅錦簇的，但並沒有因爲花朵開的繁盛就多出暖意，反而有種詭的蕭瑟。

花圃邊，有人負手而立，他站在一棵樹旁，這棵樹到底還是一棵小樹，還沒長大，迎來了它的這個冬日。它站在這裡，脊背得筆直，很有幾分倔強的樣子，讓姬蘅的腦海裡，浮現起另一個人來。

他角一勾，笑了。

“這些花又開了。”他的邊，司徒九月道。

司徒九月穿著一黑，上，頭髮上，手腕上都綴著鈴鐺，自來都是冷冰冰的，今夜卻顯得有些奇異。

“我不在的日子，它們就託你照顧了。”姬蘅道。

“當然。”司徒九月回答，“我會好好照顧他們，如果你回不來，這些花就全是我的了。”

“司徒，你這話說的難聽了啊。”聞人遙在一邊不滿道：“實在很不吉利！呸呸呸，百無忌。”

今夜的國公府，似乎比往日來的熱鬧一點，陸璣和孔六也站在一邊，只是不如往日得閒，各個神凝重，彷彿要發生什麼大事一般。

小紅似乎也覺得氣氛的不對，站在樹枝上，歪頭瞅著這些人，平日裡聒噪得很，今日卻一言不發，安靜的要命。

陸璣道：“大人準備何時？”

“明日。”

“走之前，不和姜二小姐打個招呼麼？”孔六遲疑的問道，“畢竟你們如今已經訂了親，是你的未婚妻，這種事，還是與知會一聲爲好。”

“不必。”姬蘅道：“知道了會擔心。”

衆人沉默，這一趟有多兇險，誰都知道。姬蘅和殷湛之間，註定會有這麼一場生死較量，他們彼此互爲餌，兵行險招，誰都藏有後手，誰都想做那隻最後的黃雀。誰也不會善罷甘休，但這一場誰是最後的勝者，都說不定。姬蘅籌謀了幾十年，殷湛何嘗不是？

也許甚至於他們之間的差別都只在毫釐，全憑老天偏心，多賞誰一些運氣罷了。

“我已經準備好了。”孔六道，“燕京城這邊都安排妥當。”

“好。”姬蘅道：“陸璣，你也留在燕京。”

“大人，”陸璣眉頭一皺，“此番你一人前往，恐是兇險至極。如今正是關鍵時候，萬萬出不得閃失，以涉險並非上上策。”

“殷湛的兵馬留在北燕各地，燕京爲重，他離開爲餌，邊不會帶許多人。我要他出來，當然不能兵馬圍繞，但也不是全無辦法。”姬蘅淡淡一笑，“這一次，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他說話的時候，慢慢上了面前那棵小樹的樹枝，隨即笑了，“他也是一樣。”

國公府花圃裡的事，似乎無人知道。姬老將軍的書房裡，卻是點著燈。

他雖老當益壯，力旺盛，但每晚都歇的早，說是早睡早起有助於延年益壽。這麼多年，他的確看上去比同齡的老人都要強壯年輕。但老將軍是不可能和年輕將軍相比的，就譬如這滿屋子的兵盔甲，全都生了鏽，落滿塵埃，即便他經常拭，也像是遲暮的英雄，令人惋惜。

他慢慢的從這些兵面前走過，他手過金的甲冑，堅的盔甲，威武的長槍，兇悍的大刀……每走過一件兵面前時，他都在駐足停下來，靜靜的站一會兒，似乎在回憶過去的崢嶸歲月。他的臉上，顯出一些回憶的神來，到了最後，他走到了一方寶劍面前。

寶劍的劍鞘上，鑲著晶瑩的紅寶石，雕刻著繁複的花紋，而劍通雪亮，輕巧纖薄，從劍鞘裡出來的時候，卻奪目令人不可視，一兇悍的殺氣撲面而來。

這是上過戰場的寶劍，名曰“青冥”，從他開始，到姬暝寒結束，姬蘅卻不肯用劍，他平日裡只用一把扇子，姬老將軍說過很多次不要讓他用這種花裡胡哨的東西，但姬蘅卻自顧自本不聽。

他喜歡那種頃刻之間取人命，還姿態優雅好看的東西。

姬老將軍把“青冥”從牆上取了下來，他走到桌前，找了一方布，慢慢拭起來。

隨著布巾拭，寶劍越發雪亮，拿在手上，似乎有一種錯覺，劍在鳴，錚錚然發出聲響。

“老夥計，”姬老將軍惜的拭著，將它拿在手中，彷彿面對一個闊別多年的朋友，還是多年以前一同上過戰場的兄弟，“我老了，你還是這麼兇猛。”

劍握在老將軍的手裡，依稀可以看得見當年畫面，年輕的將軍手持寶劍，馳騁沙場，英勇無畏的英姿。然後時匆匆打碎，是人非，劍是此劍，人非故人。

他呆呆的握著劍，惆悵的坐了好一會兒。旁人看到，定會訝然這向來開朗快樂的老人，何以有這般悲傷的時候。

他好了劍，把劍放回了劍鞘，擱在桌上。燈火靜靜的燃燒著，照亮了老將軍的眼睛，也照亮了他眼裡的淚。

“暝寒啊，”他喃喃的道：“二十多年了，我們父子，也該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