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微微一笑：“因爲你提了‘薛’字。”

“‘薛’字又不是什麼忌的詞兒，咋，還提都不能提了？”葉明煜一說起來就滿肚子氣，“阿梨，我看你說的沒錯，這桐鄉古古怪怪的，這些百姓也怪。那薛懷遠要是真沒什麼事，何必弄得這麼神神，簡直蓋彌彰！我看，八薛懷遠就是被誣陷的，誰他孃的在背後算計薛家哪？”

這話剛一說完，樓下就傳來“哐當”一聲，像是小夥計沒拿穩算盤，不小心掉在地上發出的響聲。姜梨往下了一眼，那小夥計坐在酒館門邊上，彷彿在盡力離姜梨遠一些似的。

“道路以目。”姜梨道。

“啥？”葉明煜不解

姜梨緩緩而道：“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歷史上有位君王施政暴，寵臣唆使改變朝制，把平民賴以謀生的許多行業，改歸王室所有，一時間民生困苦民冤沸騰。君王不僅不聽勸諫，還派人請了很多巫師，在首都川流不息地巡迴大街小巷，聽人們的談話，凡經他們指認爲反叛或誹謗的人，即行下獄決。這樣一來，舉國上下不再敢對國事評頭論足了，就是相互見面，也不搭腔，而是道路以目。”

葉明煜道：“你是說，桐鄉這裡被人監視，聽人們的談話，一旦發現有人談論薛家的事，就下令決，所以百姓們才‘談薛變’，視我們於洪水猛？”

姜梨道：“正是。”

“這也太……”葉明煜道：“這太囂張了！桐鄉里誰敢這麼稱王稱霸，這是要做土霸王啊？便是襄的佟知，尚且還要顧忌著百姓的，誰敢這麼大膽，誰給他們這麼大的權力？”

姜梨心中冷笑，做這些事的人，膽子自然極大，因爲背後撐腰的事當今王的親妹子永寧。朝局盪不安，未來洪孝帝能不能坐穩這個位置，尚未可知。跟了永寧，未來許是榮華富貴。便是不說未來，是現在，討好永寧的人，也從來不缺。

他們自然有恃無恐，自然敢讓桐鄉“道路以目”。

“啊，我明白了！”葉明煜突然一拍桌子，“難怪阿梨你要讓我們這樣大張旗鼓的去談論薛家。如果那些人混在人羣中聽百姓們的談話，對方肯定會知道，會主來找我們！”

“是的。”姜梨道：“這樣也省去許多時間。”

葉明煜見姜梨做的端正，分明沒有一畏懼或是不安的模樣，忍不住問：“不過，阿梨，你不害怕嗎？”

“我不害怕，”姜梨淡淡道：“比良心，正不怕影子歪，比權力，我的父親是文人之首。我什麼都不怕，唯一怕的是，他不來。不過還好，”姜梨的角一翹，一瞬間葉明煜只覺得的笑容也有幾分嘲諷，“他們來了。”

葉明煜朝樓下看去。

便見酒館外頭，忽的涌來一羣騎馬的兵。那小二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了下去，渾抖如篩糠。爲首的兵喝道：“方纔談論薛家的人在哪？”

“老子在這！”葉明煜囂張的把杯子往桌上一頓，站起來。他材高大，很有幾分氣勢如虹，大踏步往樓下走去。

姜梨將手上的茶杯放下，也隨葉明煜往下走去。桐兒和白雪有些擔心，亦步亦趨的跟著姜梨，只怕姜梨吃虧。

葉明煜派出去的人馬，此刻也都回到了酒館之中，正被那些兵圍在中間。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葉明煜還不慌不忙的從酒館木質的樓梯上踏步而下，踏步的聲音踩得樓梯“咯吱咯吱”作響，卻愈發顯得腳步重而渾厚。

他材高大，腰間佩刀，面上帶疤，匪氣縱橫，一時之間倒很能唬人。而他後，年輕孩子嫋嫋婷婷拾階而下，笑容溫，清靈秀澈。

英雄人，畫面異樣的和諧，但爲首的兵覺得，雖然人面帶笑容，卻要比那英雄殺氣更盛，神更冷。

大約是自己的錯覺。

定了定神，兵頭子問：“你們四打聽罪臣薛懷遠，是何居心？”

當頭就是一頂帽子扣了上來，這話說的，卻像是姜梨他們是罪臣同夥，只消定個罪，就能將他們一同抓起來似的。

葉明煜想也沒想，就道：“無聊，想打聽就打聽，怎麼著？你們桐鄉還管老百姓閒聊？管的夠寬的啊，管人家吃喝拉撒麼？”

那兵然大怒，應當是沒料到葉明煜也是個刺兒頭，當即就要出腰間佩劍直指葉明煜，卻見葉明煜雙目一瞪，一把拔出腰間長刀，兇相畢。

闖江湖的，誰也靠的不是心慈手，溫善良，誰還不是個狠角。

這些兵們齊齊刀，葉明煜的人馬也齊齊刀，兩相對峙，嚇得小二躲在了桌子底下。

劍拔弩張中，人輕笑，姜梨走到面前，出一手指，將兵頭子對準葉明煜的劍尖輕輕地，輕輕地往旁邊一撥。

蔥尖細指白白，搭在冷閃著銀的劍尖上，非但不顯得脆弱，反而有種清麗的寒意。的笑容卻是和劍尖截然不同的溫暖，一點也不害怕兵們似的，淡淡笑道：“舅舅別玩笑了，這位差人，我們不是要找罪臣薛懷遠，”把“罪臣”兩個字咬的很重，頓了頓，才道：“我們要找的，是你們大人。”

“我們大人？”兵頭子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很簡單呀，”姜梨道：“我不知道你們大人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怎麼請他來？更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曉得，我們來了。聽說只要在這裡說薛家的事，你們大人就會出現，所以我說啦，真是神奇，你們這就來了。”

笑的可，話語裡的諷刺卻讓這些兵們心中堵得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卻又不能反駁姜梨的話，若是反駁，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還真是憋屈。

“廢話！”領頭的兵有些惱怒：“你找我們大人做什麼？打什麼主意？”

“其實如果我不來找你們大人，當你們大人知道我來桐鄉之後，也一定會前來請我的。”姜梨漫不經心道：“不過我們此行時間很，所以纔會這麼急著要見他。”

葉明煜不耐煩道：“阿梨，跟他們說這麼多做什麼？快給我們帶路，讓我們見見這位勞什子大人！”

那兵頭子大約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不將他們當回事的人，冷笑一聲道：“你想見我們大人就見我們大人，你們當自己是什麼人？說的囂張，還不知道你們和罪臣薛懷遠是什麼關係。”他一揮手：“把他們全都帶走！”

姜梨笑著反問：“你確定要這麼做？”

那兵頭子不屑的看，正想說什麼，乍然間看到姜梨耳垂邊一粒翡翠耳墜，猝然住了口。

那翡翠耳墜通翠綠，**滴，一看便價值不菲。他記得如今大人最寵的小妾有一隻不如這個的鐲子，就那隻鐲子，還是大人花了大價錢的讓人給買來的。

這孩子左右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穿戴卻十分緻，尤其是眉目間溫靈氣，卻有一種大戶人家長養出來的華貴。便是在桐鄉里走在街上，也是十分惹眼的存在。還有邊被稱爲“舅舅”的大高個兒，分明是個人，他手上那柄長刀，刀柄上卻有一顆鴿子蛋大的紅寶石。

這一行人份不同尋常，至不是普通人家。兵心裡打了個突，再看向姜梨的時候，就有些沒底。

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尤其是還有自己的下屬，就這麼服，又似乎太掃面子。飛快在心裡衡量了幾下，兵頭子還是打算再放些狠話。可還沒說出口，便見面前的孩子瞧著自己的指尖，很有幾分隨意的道：“我若是你，就趁我現在好好說話的時候帶路，否則……”擡起頭，衝對方嫣然一笑，“倒黴的一定不是我們。”

分明是溫和無害的模樣，但領頭的兵在那一瞬間，的確瞧見了孩子笑容的惡意。他有一種直覺，若是真的不按照姜梨說的做，到最後，很有可能爲所說的結果。

他並不願意倒黴。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姜梨一行人幾眼，板著臉，邦邦的吐出一句：“帶他們見大人！”大概是覺得面無，很快走到隊伍前頭，不願意再看姜梨一眼。

或許又是覺得，便是看下去也不是自己佔上風。無論如何，氣勢上，他難以撼這個弱的孩子。

葉明煜朝姜梨使了個眼，低聲道：“可以呀，阿梨，你這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模樣，很有你舅舅我當年的風采，不錯！”

桐兒拍著脯：“姑娘，您可嚇死奴婢了。那些兵那麼兇……虧的您還敢和他們針鋒相對。”

姜梨微微一笑：“紙老虎而已。”從小跟著薛懷遠，兵見的多了。那些大叔或是哥哥們下差服，就是最普通不過的百姓，會給買糖吃，還會著的頭去跟欺負的惡霸們打架。

對穿差服的人，姜梨本來是最悉的。

但今日來的這些兵，並不是悉的那些大叔哥哥們，每一張臉都十分陌生。毫無疑問，薛懷遠的人馬全都被清洗了，被換了，現在剩下的，都服從如今這位“大人”的人。

倒要看看，敢在桐鄉稱王稱霸，做出“道路以目”的暴君，眼的給永寧當一條看門狗的“大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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