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時英從營房中衝出來,漢子將將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來,他一把扣住霍時英的雙臂吼道:“霍時英皇上口諭,命你火速返京!”
霍時英眉頭皺,大聲問道:“不是皇后的懿旨嗎?”
來人面上一頓,聲線急轉直下:“皇后已經傳不了旨意了,是皇上代傳的。”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卷軸塞到手裡。
霍時英火速展開卷軸,白底絹布上五四個工整的小楷:“臨終一別。”下面加蓋著皇后的私印。
霍時英一眼掃完,“刷”的一聲收了懿旨,一把揣進懷裡,牽過馬繮繩飛躍上馬幾個作一氣呵不過瞬間,“喝”的一聲急速奔馳而去。
眼看著的影就要轉過山道,傳旨侍衛才忽然反應過來,撒朝著追過去,高聲大呼:“五十里外的周莊有人接應,霍時英你要去換馬!”漢子的吼聲還在山谷裡迴盪,霍時英已經不見了人影。
霍時英在山道上狂奔,馬是一匹良駒但沒有時間和它磨合,山道狹窄道路泥濘,一路幾次差點從路邊衝出去,全靠嫺的騎堪堪避過。
從軍營一直跑到周莊,下的戰馬汗出如漿,已經力竭,霍時英不減速度,從馬上飛撲而下,兩步跑到道旁接應的馬匹跟前,原來的戰馬藉著衝勢又跑出去兩丈遠,忽然長嘶一聲,前折地倒在地上。
霍時英來不及看一眼,飛上馬繼續狂奔而去,在山道上放馬奔馳出在平原上的速度,馬被的鮮淋淋,從正午時分一直狂奔到月上中天,中途換了兩次馬,馬歇人不歇,一路衝回京城。
皇城的西大門,夜深依然爲一個人開,守城的兵將見遠遠而來,皆肅穆而立,霍時英卻來不及看一眼,飛馳穿門而過。
西城街道上了無人煙,霍時英策馬狂奔,是在赴一個將死之人的臨終一別之約,從道義上前面就是龍潭虎都要闖進去,所以往前衝得義無反顧。
皇宮的西門大開,掖庭的護軍值守門前,門外一片燈火通明,霍時英從漆黑的街頭衝出,振聲高呼:“霍時英奉旨回京!”
門響起一聲雄厚的呼應:“都虞侯,霍時英奉旨回京。”
裡面話音落地,霍時英已經如離弦之箭衝進大門,下的戰馬在繮繩驟然一收之下,轟然倒地。
將將站穩,暗影裡忽然竄出一道暗紅的影,福康張口就道:“霍時英!快去雍和宮,快去!”
福康親自迎出來,霍時英馬上知道況比想象的還要張或者更加的不堪,瞥了一眼福康,忽然把長袍下襬起來別在腰帶上,猛一提氣飛奔而去。
從勤政殿的後面穿過去,再過了懿章門後面就是雍和宮,這一路暗影重重,過了勤政殿,忽然一路侍衛夾道而立,今夜皇宮戒嚴了,霍時英狂奔的兩耳生風,忽然朝著一旁侍衛大喊:“拜託兄弟們,給我往裡通傳一下!”
年輕的侍衛們一臉木楞,忽然一個聲音在寂靜的宮道上響起:“都虞侯,霍時英到!”
接著一聲接著一聲,鏗鏘的呼聲被一層層的傳遞,直達雍和宮的上空,雍和宮的殿裡,聲音穿過人牆傳到巨大的牀榻上,牀上正艱難息的人,忽然一震,擡手直指殿門。
霍時英一路暢通無阻地一腳踏雍和宮的殿,殿人影綽綽,似乎有個威嚴的聲在一腳踏進去的時候跟說了一句話,沒有分出力去看,的眼睛找到大牀的方向,穿過人牆走了過去,那一刻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那麼的急迫或者是執著,可能是可憐那個牀榻上的人,也可能是終於爲的執著所震撼。
屋雀無聲,姬玉小聲地對著皇后說:“娘娘,都虞侯來了。”
牀上的人激地猛然一,姬玉趕扶好,已經說不出話了,長髮垂肩,人已經瘦得了相,朝著霍時英出枯瘦的雙手。
霍時英在牀前跪倒,握著的手道:“娘娘,我來了。”
皇后已經說不出話了,的樣子看起來很恐怖,面孔憋青黑,嚨裡“呵呵”的響著,霍時英默默地看著,的雙眼忽然暴睜,眼珠凸出,大張著,說不出話來,嚨裡“呵呵”作響,抓著霍時英的雙手瘋狂地抓撓,從的手臂到手背上挖出一道道鮮淋淋的傷痕,淒厲狠絕地著,就是不願意嚥下最後一口氣。
霍時英無聲嘆息一聲,把自己的手出來,然後站起再鄭重地拜倒在地,伏地對上面的人道:“娘娘,您放心吧,臣答應您了。”
君子一諾,萬死不回,此後承嗣一生安危,霍時英定會豁出命維護。
牀上的人哽咽,霍時英再擡起頭時候,就見定定看著目中充滿哀傷,眼裡流出兩行淚水,還是朝著手,霍時英再次握住,一手摟著的肩放躺回牀榻上,還沒躺回去就在的懷裡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最後一刻的面目並不猙獰,最後停留在臉上的目虛幻彷彿在過看的是別的人,角帶著一點點笑意,安寧而平和。
霍時英放躺好,久久地看著安詳的面孔,然後站起來背對著衆人低聲道:“娘娘薨了。”
驟然之間後哭聲一片,霍時英慢慢地轉回,屋子裡站滿了人,皇上,太后,長公主,連瑞王夫妻都到了。
嚎哭的是跪了一地的宮和太監,心裡真正悲慼的人反倒不見哀嚎,太后在一旁愣愣地著牀頭,忽然落下一行淚水。
一片嚎哭聲中夾雜著一個孩尖利的大喊,皇帝站在人羣當中懷裡的承嗣像瘋了的虎仔一樣撕扯著他,尖聲刺破耳,皇帝直地站在那裡,著牀榻的方向,有些出神,彷彿忘記了手裡還抱著個孩子,連承嗣把他的一縷頭髮從束冠中扯落了出來都沒有反應。
霍時英走過去出手道:“皇上把大殿下給我吧。”
皇帝收回目,把承嗣遞了過去,孩子發出一聲聲的尖,臉上卻不見淚痕,瘋了一般地撕扯霍時英的服頭髮,霍時英用了一點力把孩子在的懷裡收一團,然後走回牀前輕輕的把他放在他母親的旁,承嗣爬到牀裡趴在他母親口上,把拇指含在裡,安靜了。
正月二十九,皇后薨了,舉國大喪。
霍時英清晨回到家,王府門前已經掛起了白幡,和霍真前廳猛一照面,霍真臉上的表頗爲複雜,言又止,霍時英卻毫無和他說話的興致,直接回了院子倒頭就睡。
一覺睡到夜深,醒來後彷彿還覺得袍袖溼,夢中那子的淚水似乎猶未乾一般,袖長嘆出聲,起牀推窗,只見當空一明月,院中鋪上一層銀霜,清寒而冷峭。
霍時英在家中住了三天,三天後啓程回了西山,一直在西山山坳裡又待了半個月新兵也來了,這下那寂靜了整個冬天的山坳子一下子就熱鬧了,二百多口子愣頭青聚集在裡面,打架滋事的,聚衆鬥毆的,不服管教的還有私逃的,霍時英忙得焦頭爛額,今天按下一樁,明天又冒出來一片,整整忙活了三個月,四周的山頭上開遍紅豔豔的杜鵑花的時候這幫糙火躁小夥子們才終於被霍時英收拾順了,整個軍營在春三月裡軍旗飄,營地整潔,練聲震徹山谷,初初見到了正規軍營的模樣。
開春以後迎來一件舉國大事,春闈開始了。這一年霍時英認識的兩個人都要參加春闈,特意讓懷安回去打聽,四月十六懷安帶回消息,馮掙竟然考了頭名三甲,殿試後被皇帝欽點爲狀元,而唐世章也中了二甲進士。
狀元遊街那天霍時英特意回了京城,站在人羣中看見馮崢騎著高頭白馬,穿紅袍,披紅花,頭上戴冠,穿街而過有顧盼,目微擡著天際的虛無,置繁華卻一孤寂,轉角與在人羣中目相,他朝微微一笑,說不盡的黯然,他們在人生得意時都不盡歡,目視著他遠去,轉離去。
霍時英再到唐世章的府上道賀,卻是高朋滿座,一個院子都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唐世章出來與匆匆一見,雖極爲熱卻姿態匆忙,霍時英也沒久坐,恭賀兩句也就出門了,唐世章倒是一直把送到門外,霍時英卻心下一片黯然,唐世章已經不是他原來的那個自在隨風的老師了,從他上就可以看出不久的將來王壽亭將會是另外一個韓林軒,世事無常,一切悲喜原都不隨自己。
從唐世章那裡出來已快午時,霍時英繼續往巷子裡走敲響了周展的門,開門的是德生,霍時英已經來過這裡幾次這孩子已經不那麼怕了,把迎了進去,就跑到廚房給燒水沏茶去了。
霍時英今天覺得格外的疲懶,從心裡帶出的勞累,走到院角的葡萄架下一坐就不想了。
這天天氣格外的好,萬里晴空,春日的日溫暖而不刺眼,葡萄架上出綠的枝芽,空氣中有草木的清香,霍時英躺在躺椅裡閉上眼睛心裡一片清明。
周展從堂屋裡出來,看見遠遠地說了一聲:“你來了。”這三個月霍時英每次沐休都來這裡一趟,來來回回到過這裡四五次,周展已經不再大人了,但也不敢別的,談話之間總是你啊你的稱呼。
霍時英閉著眼睛從鼻子“嗯”了一聲,躺著沒,周展再看了一眼轉鑽進了廚房。
周展在廚房裡殺魚,一條大青魚被他摔在地上噼啪跳,霍時英看著他在窗口的影,後背寬闊,袖子高高地挽到手肘,手起刀落一刀砍在魚頭上,簡潔而利索。
霍時英忽然出聲問他:“周展你家鄉在哪裡?”
霍時英的音調不高,兩人隔著一個院子,以爲他會沒有聽見,沒想到周展卻擡頭看了一眼,不一會手裡端著一個盆走了出來,他從水缸裡舀出兩瓢水,蹲在地上開始收拾魚才低著頭回的話:“在冀州榮齊賢鎮三義和村,鄉下的地方,偏遠得很,你可能都沒聽說過。”
霍時英著他半晌又道:“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周展的手上一頓,半天才道:“小時候家裡發大水,都死了,本來還有個妹妹,也被我四叔賣了,現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去了。”
周展憨憨實實地蹲在那裡,霍時英遠遠地看著他,好一會才從裡溢出一聲:“哦……”意味不明又悠然長遠,再次閉上眼睛,眼前晃過馮崢那黯然的一笑,他那一生悲傷的,不久前曾經有人跟說過:“他們這種人已經不會真心的喜悅和認真的悲傷了。”
霍時英恍惚地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見周展一布,著兩條泥,蹲在一片油綠的地頭笑得心滿意足,後來被周展搖醒以後看見眼前他那張端正憨厚的臉心裡忽然就升起衝。
周展卻不知道霍時英這會想的什麼,醒了回從廚房裡端出飯菜出來,又招呼著過去吃飯。
周展把那條大青魚燉了豆腐,還弄了幾個小菜,他做的菜跟他的人一樣樸實,大盆大碗的,這些倒都合了霍時英的胃口。
霍時英喝了一大碗魚湯,鼻尖都冒了汗,放下碗忽然對著周展說:“周展我在涼州邊上的羅有一片地,有多我也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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