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的太湖畔,初夏的微風送爽,垂柳,幾盞宮燈遠遠的散著朦朧的線,外廷的宮宴已散,皇帝面湖而立,上的正裝大禮服還沒有換下來,微風中飄散著淡淡的酒氣,富康躬立在後方輕語稟報:“開宴之前,太后召見過,宴席到中途皇后又傳了去,剛纔來回話的人說纔出了雍和宮。”
皇帝負手而立,良久無語,富康在後面看著皇帝背影,垂下頭盯著地面,一時安靜無聲。
很久之後,負手而立的皇帝緩緩問道:“還有幾日便要殿前封賞了,霍家可有什麼作沒有?”
富康彎腰垂手道:“已經跟嚴侯昴打過招呼了,說是隻要一個給事中的位置,不要太顯眼了。”
皇帝的背影沒在影裡,沉默而凝固:“跟嚴侯昴說,封爲前四品帶刀護衛,領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位,封都虞侯。”
富康豁然擡頭,滿眼驚嚇,微風吹皇帝禮服的下襬,他看到的依然是個拔卻寂寞的背影,富康嚨發乾,頭幾番滾吞嚥困難,他艱難的開口:“皇上,自古就從沒有子封侯這一事,如此對霍小將軍,怕不是好事,將來……。”富康一咬牙:“魅君主之名一旦有了因由,將來有朝一日會爲一生的病垢的。”
皇帝轉看向富康,看了很久,開口時平穩的語調,述說著如萬丈山峰上皚皚白雪的寂寞,他說:“富康,我犯了一個錯誤,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把皇后的位置給了別人,但是……我卻在有生之年遇見了。”
皇帝深呼吸,長長呼出一口氣,眼前是皚皚白雪下那長玉立的人,眉目堅毅,世間獨一無二的子:“如果……將會是最威儀的皇后,那個世間子中最尊貴的位置纔是最適合的,別的都會污了。如今我能給的也只有一個男人裡崇高的地位,讓人不能輕侮了去,也能自由自在的活著。也就只有這樣了,看著好好的彩的活著,也就只能給這些了。”
富康想說以後不是沒有機會,還有機緣的,但他終於還是沉默的低下頭去,富康活到五十五做到廷大太監總管的位置,伺候過兩位君主,自跟著先帝,盡忠四十餘載,目睹了那個溫的卻弱的左右搖擺的帝王的一生,現在的這位君主也是從年起到封爲太子最後登基爲王一點點看著他長大的,民間常說極必反,或許正因爲有著那樣一位父親,這位君主才從小這麼自律,刻苦,堅韌,低調,又運籌帷幄,他一路伴隨著走來看的清清楚楚這位君主,對外忍,智慧,厚黑卻有殺戮,對忠孝禮儀,護家庭,私生活也清寡如水,實有君子之風。
富康知道皇后是帶疾之人,命不長久,所以他纔想說以後還是會有機緣的,但是這話他不能說,上到太后吃夠了先帝宮闈爭鬥的苦楚,現在又有了大殿下承嗣,太后安於現在皇帝后宮的乾淨,維護帝王之家的和睦很是禮遇現在的皇后,下到皇帝自己,如若舊人依在就開始謀劃迎娶新人,那就不是現在的皇帝了。還有就是皇上真的如此謀劃了,若將來有一日被霍時英知道了,此人是會看不起自己的君主的,富康雖然和霍時英接不多,但他卻知道霍時英上是有一浩然正氣的子。
富康一生無家無後,不懂世間男的,他理解不了皇上眼中那鋪天蓋地而又忍的,他只是看見了一復一日被困守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的寂寞影。
太湖畔清風微送,宮燈搖曳,吹不散的冷清。
霍時英出宮在懿章門和家人回合,全家都看著,霍時英卻什麼也不想說,低頭站在原地,老太太臉非常不好看,雖然這一路沒因爲霍時英到別人的恭維。
最後還是霍真大手一揮招呼了一聲:“回家去。”衆人才一起出了宮門,上車往王府回去了。
馬車走了一路,霍時英想了一路,爲遇見這樣一個大膽,不拘又倔強悲的皇后而震驚,因爲沒有深的接,所以不能太理解那種驚世駭俗的和無謂甚至尖銳的表達方式。作爲旁觀者的視角只到震驚和一些難過,這種難過還是爲了馮崢,因爲他們比較,看著他由青尖銳走向沉穩和,帶著一些個人的傷,剩下或許也還有有一些對爲一國之母卻如此大膽毫無顧忌的行事而有些失,但轉而又想到那子又何曾在乎這一國之母的位置,霍時英想到,皇帝大婚之時正是四年前,那時候正直西疆戰,平國公陳慕霆是雍州兵馬總督,正是皇帝要用他的時候,是因爲政治而被陳家送進後宮的兒,政治,牽扯到一個國家和家族的榮辱誰又會去問一個孩的意願。一個自多病,全家寵的孩,倔強又專,沒有人教過什麼是妥協和忍,或許深宮的生活也教會,但總歸那也是一種不完善的帶著青的催生出來的。
想到政治婚姻霍時英又不覺的想到長公主,如此尊貴的份如此晚嫁,最後選了裕王府要走文仕途的長子霍時浩,十年前的朝廷格局,那時候還是稚齡之年,公主一嫁,折斷了了霍家的一邊羽翼,那是怎樣的一步棋,但長公主是個很有智慧的子,生於皇家,長於權謀利弊之中,懂得順勢而爲,而且時間在前進,格局在不斷的發生變化,當年的局如今已不局,沒有人因爲這個而真正的痛苦,這是唯一值得欣的地方。
兩個人不同的生長環境決定不一樣的人生高度和生活態度,不知道哪一個更自在哪一個又更純粹,幾番想下來不升起幾分惆悵。
回到王府已是快深夜,霍真招呼著大家都去歇息,這喧鬧的一日纔算是正式落幕了。
第二日清晨起來,又是全家去老夫人請安,全家人聚在一起霍真沒有問霍時英昨晚去雍和宮晚歸之事,別人也就都沒有提。
請安出來在錦華堂門前大家散去,霍時英跟霍時浩一家回了偏院,也不吃早飯,稍稍收拾一下就帶著小六匆匆去了焦閣老家。
去的時候焦閣老正在用早飯,老頭起晚,他早飯也吃的遲,霍時英跟著小廝進到後宅老頭的院子裡,老頭剛剛洗漱完,正坐在矮幾旁端起一碗粥。
老頭看進來,瞟了一眼,什麼也沒說,用筷子點點對面的位置,意思是讓霍時英過去吃飯。
這師生二人自相以後就了那些繁文縟節,兩人私下相其實自在的很,小廝拿了布巾來給霍時英淨臉洗手,霍時英在焦府待遇比焦閣老的兒子,焦老爺還要好,來去自如,焦閣老房中從不用通報。
收拾完了霍時英坐過去蹭了一頓清湯寡水的早飯,焦老頭很重口,但早上吃的清淡,一般就一碗白粥,一個水煮蛋,然後一碗茶就完事了。
吃完了,僕人把桌子撤了下去,老頭捧著茶碗有滋有味的喝茶,悠閒的就是還披頭散髮的一邋遢樣子,霍時英看他那樣子也習慣,坐到他旁邊也端了小廝上來的茶喝。
老頭喝舒服了,才扭頭問:“昨天看你爹城去了?”
霍時英搖頭:“沒去。”
老頭笑:“我還以爲你得躲人堆裡,看幾眼吶?既是沒去,那去哪了?”
霍時英回:“去東市了。”
老頭沒說什麼,放下茶碗慢悠悠的道:“生於王侯鐘鼎之家卻留於市井。”老頭搖頭:“你啊,還有得路要走的。”
老人的話裡有提點的意思,霍時英卻沒太在意笑道:“人嘛,活著總要有一好的。”
老頭沒接的話,只是沉不語。
老頭昨晚也應該是宮去了,但是宮宴的事一句沒提,坐了一會長隨帶人進來要給他梳洗,他慢悠悠的坐到妝臺前,然後扭著子對霍時英說:“你過來,給我梳頭。”
老頭雖然不拘小節但還是第一次讓幹這種事,霍時英愣了一下才走過去,拿起梳子真的認認真真的梳了起來,老頭著鏡中的霍時英道:“你我師生一場,最後你給我梳個頭,也算你尊師了,以後想起來我也有個念想你的地方。”老頭說的氣人,但那一傷霍時英是知道。
霍時英乖乖的梳頭,一老一的氣氛沉寂,但這氣氛也就維持了一會,老頭不洗澡,頭髮老是打結,一頭灰白相間的長髮油膩膩的,霍時英梳了兩下就忍不住說:“我說,不是我說你,這天氣也熱了,你老也該適當的洗洗澡,別人不嫌棄你,你自己不覺得難啊?”
老頭一下子就炸了抄起一把梳子就往後扔了過去:“你怎麼就不能說人點好啊?我都這歲數了,你管我洗不洗澡,滾蛋不讓你梳了。”
霍時英趕順:“別鬧,別鬧,你不洗就不洗,我不說了,好好坐著,我給你梳。”
老頭哼了一聲,氣哼哼的橫了一眼,霍時英低頭看著老頭的側臉,笑了一下。
霍時英手藝不咋地,鬆鬆的給老頭挽了一個髻,上一木簪就算完事了,老頭也沒嫌棄,梳完頭,老頭洗了臉,兩人如往日一般去了書房。
書房裡待了半日,裡面照樣一頓噼裡啪啦的板子聲沒斷過,這一天霍時英被打得比較狠,出來的時候手腫的厲害,中午吃飯筷子都拿不住,用勺吃了一頓。
用過午飯,老頭要午睡,霍時英也如平日一般在書房裡睡了一小覺,下午起來照樣授課,照樣挨板子,晚上裕王府來人催霍時英回去,說霍真找有事,霍時英沒搭理跟著在老頭那裡又蹭了一頓晚飯。
吃了晚飯霍時英也沒走,倒是後來把飯桌移到花廳裡,上了酒又開了一桌和老頭對飲到月上中天。
霍真再沒派人來催霍時英,直到快夜深,老頭起彈了一彈袍子道:“好啦,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這就去吧。”
霍時英緩緩起退至中庭,和老人相對站著靜默片刻,然後鄭重的整領,理袖莊嚴的埋頭跪倒:“多謝恩師!”
一種悲愴和莊嚴的氣氛在兩人間流轉,這一世得霍時英如此敬重之人爲其祖父和焦閣老二人。
老人佝僂的影沒在寬大的袍子裡,垂目著地上跪拜之人,眼裡盡是悲憫,只有他知道,次是個驚濤偉略之人,生的世家好,長的也好,只是命裡多了嗔,癡二字,以後前路將多是波瀾坎坷,只有當什麼都經歷的夠了,厭了,什麼時候明白了隨波逐流,順勢而爲以後纔是真正大放異彩的時候,只是……,只是那個時候他是看不見了。
再是起,霍時英站在當庭沒有挪步,有些不捨之意,老人揮揮袍袖:“去吧。”
終於轉走出,穿過迴廊一腳出月亮門終是忍不住再是回頭,老人的影沒在影裡,再也無法直的脊樑,垂暮,寂寞。
他爲授課三月有餘,從不教四書五經文章策論,多是一些經史,人文,經濟之類的雜書,以高齡之年卻教導的認真,引導從政治的最高角度去思考,衡量,觀察,所授之學夠今後用半生,他是一個好老師,霍時英眼中瀰漫起悲傷的溫,對暮暮滄桑的老人,那掩蓋在那暴乖張之下的溫生出的孺慕之眷不忍離去。
霍時英再次彎腰深深的拜倒,豁然轉而去,老人目送著遠去高飛,卻在朦朧的夜中短暫的迷失了片刻,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一時不知自己的方向究竟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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