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時英再醒過來是被院子裡的一陣喧譁鬧吵醒的,坐起來,看著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嚨乾的難,自己到了一碗茶喝了一口,外面還是鬧鬧哄哄的,端著茶碗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院子裡各房已經掌燈,線有些暗,院門大開著,兩盞燈籠在一旁引路,爹霍真正好走到門口,月娘已經站在了那裡,向著霍真蹲了一個福道:“王爺,您來了。”
這會倒是規矩了,霍時英捧著茶碗站在堂屋的臺階上,喝了一口,就那麼看著。
霍真一路走過來,月娘就跟個撲騰的老母一樣圍著他驚慌的轉圈圈:“王爺,你這是怎麼了?”
“這頭怎麼了。打仗了?”
“這傷的厲害嗎?頭暈嗎?”
霍真走到跟前,霍時英終於看清霍真的腦袋上圍了一圈白布,額角的地方還有點跡滲出來,看樣子是見了。
父倆打了個照面,霍真想說點什麼,霍時英就那麼看著他,也沒有上前請安的意思,最後霍真扭頭跟月娘說:“一點小傷,不礙事。”敷衍了一句,擡進了堂屋。
霍時英站在外面沒進去,聽著月娘在裡面圍著爹撲騰:“王爺,要不,頭疼不?”
“看過大夫沒?”
“大夫怎麼說的?要不要忌口啊?”
“不礙事,你別在這轉,擺飯吧。”
霍時英聽著霍真說了一句,裡面一下子安靜了,接著月娘掀了門簾,出來招呼著擺上飯,才又走了進去。
屋裡房間四角都已經掌上燈,月娘帶著兩個小廝擺上飯菜,打發兩個小廝出去了,留下站在霍真後面伺候。
霍時英走過去坐在霍真的對面,一桌子鴨魚都是霍時英吃的,霍時英面前一晚米飯,霍真前面一壺酒,一盞小酒杯。
什麼規矩禮儀在在霍時英這裡全沒有,端起飯碗就開始吃,月娘從瓦罐裡盛出兩碗飄著黃油的湯,一碗先遞給霍真,盛出第二碗才擺在霍時英的面前,霍時英擡頭看了一眼說:“你也坐下吃吧。”
月娘扭著看霍真的臉,霍真點點頭,才挨著他坐了下去。
霍真喝酒,霍時英吃飯,月娘就是坐下了也沒真的就吃上了,不時給霍真夾菜,倒酒。
桌上一桌鴨魚,做法樸實,味重,油厚填的飽肚子還抗,霍時英最喜歡這樣吃,父倆誰都不說話,擰著一勁,霍時英吃了個半飽纔開口跟霍真說話:“我那些從盧龍寨撤出來的兵,回來了多。”
霍真這時也喝好酒了,月娘看著他的眼趕把酒壺酒盅撤掉,又給他添了一碗飯,他接過來纔回霍時英:“回來了一千六百多個,林青已經全部從新編收了。”
“嗯。”霍時英抱著飯碗回了一聲。
霍真夾了一口菜又接著說道:“你在盧龍寨破敵軍兩萬的事我已經讓人報上朝廷了,看看這次能不能往上給你升一級,你先在家裡歇幾天,等等看兵部的意思,要是這次能順利的話,你領那一萬騎兵營也就名正言順了。”
霍真在說話,霍時英也是照樣吃,嚥下裡的東西才問道:“我要的人還在給我找嗎?”
霍真道:“還在找,這次一路退過來搜帶了三千死囚,涼州那邊的軍奴找了有一千多也帶來了,揚州這邊我再給你找找,看能不能再湊五千人給你。”
霍時英裡拉著說:“還不夠,差遠了。”
霍真手裡一頓看向霍時英,見一直眼睛都不擡,說道:“我再想想辦法吧。”
“嗯,要快。”霍時英裡應著,終於沒擡頭看了霍真一眼問道:“你頭怎麼弄的?”
霍真端著飯碗混不在意的說:“下午跟你裴伯伯打了一架。”
“哦?裴太守?你怎麼著他了?”霍時英問的漫不經心。
霍真拿著碗筷的兩隻手頓在桌沿上,語氣裡頗有些無奈:“前些年朝廷一直在西疆連年兵,兩年前到是終於一戰定邊關了,但那一仗卻也把國庫掏空了,朝廷只管往揚州增兵,派下來的糧草卻杯水車薪,我要不從涼州,冀州,兗州三洲一路搶豪族搶過來百萬擔糧食,這會揚州軍怕是早就譁變了。”
霍時英端著碗的手停在半空,看著對面的霍真愣了一下,霍時英在涼州被衝上岸走了兩天就明白了當時霍真爲什麼一定要在盧龍寨堅守三天了,他用這三天的時間當了一回劫匪,涼州地面上的所有豪族士紳都被涼州軍鏟地皮一樣的搜刮了一遍,這邊邊關一兵,涼州軍馬上就放出要撤退的消息,那些豪族當然聽見風聲就拖家攜口的跑了,他們前腳一跑霍真後腳就端了人家的錢倉,米庫。他這一路下去三洲被他搶了一個遍,涼州軍一戰未打,跑的最快搶的最多,他們做了羌人的先鋒先把自己人搶了,三洲各州府兵馬倒是據城死戰了幾場,對涼州軍是咬著牙的恨,民意也怨氣沖天。
“你還要搶揚州?”霍時英問他。霍時英一下子想到的太多了,這個時代能爲讀書人非常的不容易,朝廷的員基本都出自各地氏族的子弟,霍真搶了三洲得罪了至朝廷裡三的員,而揚州地江淮一帶自古就是出文人的地方,每年科考大舉之年全國考中的考生十之七八都是出自這裡,霍真要是再把江淮也搶了,那他算是把整個朝廷的員都得罪完了。這本不是應該霍真乾的事,這應該是坐在龍椅上皇帝乾的事,可皇帝不能這麼幹,他要這麼幹國家就要了,可國家沒有錢,還要打仗,霍真就只能替皇帝幹了,那麼他幹了以後又會怎樣?他是皇帝的替罪羊,無論他這次在對羌人的這場戰爭中立了多大的功,百都會踩死他。霍真這算是捨己人了,他這麼做可能下場會非常悽慘,但他也會在在史書上留下一筆,霍時英看著霍真的眼神充滿驚訝,可從沒在父親上看出有名臣忠義的氣魄來。
頂著霍時英驚愕的目霍真卻輕鬆的笑了,他也拉著碗裡的飯菜道:“揚州肯定是要搶的,能不能把羌人趕出去這裡是關鍵,你裴伯伯這人我還是知道的,他這人年時就是一個激進的人,這些年場磨掉了他的銳氣,但還是在的,今天他要是跟我客客氣氣的,那這事還真不好辦,但他今天砸了我一硯臺,明天他就該設宴請我了。”霍真邊說著還狡猾的笑了起來。
這邊霍時英卻心沉重,自見面起第一次開口了霍真一聲爹:“爹,那霍家怎麼辦?”
霍時英看著無所謂的笑笑:“我們家也給他們家守了五代的國門了,到我這一代就算了吧,後世子孫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只要我下去了,皇上顧著一些舊想必也不會爲難霍家,再說你大哥是他姐夫,你二哥又不行,繼承了爵位最多就是能守,沒有什麼威脅,而且你只要能在朝堂上立足,霍家就不會垮掉。
霍時英心裡發沉,對面坐著的是爹,他就是再荒唐也是爹,這人前前後後都想到了,卻是沒說他自己會如何,悶頭拔了幾口飯道:“今天我這來了個人,說是涼州的巡察使,韓棠,我這當時有點事沒說幾句話他就走了。”
“嗯。我聽唐世章說了,他來了揚州好幾天了我沒顧得上應付他,今天他跑到太守府去正好趕上我正跟你裴伯伯鬧著,唐世章就把他支到你這來了,這人不簡單,你老師把他支到你這裡也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跟他搭上關係的意思,以後你回了京裡也好有個進退。”
霍時英想著下午的景,心下想這麼個照面怕是有些糟糕,沒跟霍真說下午月娘的事,岔開話問道:“這人什麼來歷?怎麼個不簡單法?”
霍真平時飲食很有節制,這時已經吃好,月娘給他拿來手巾,他笑道:“韓棠這人啊,說起來我本應該和他有些淵源的。”
霍時英的擡頭看他,霍真邊著手邊跟說:“這人出涼州,十八歲高中嘉熙二十三年二甲進士,現任祿寺卿,他今年才二十七,好傢伙!從三品的職,不得了吧?可你要知道他爹是誰就不會覺得不得了了。”
“他爹是誰?”霍時英應景的問了自己爹一句。
霍真坐在那裡喝著月娘端給他的茶水跟霍時英閒話一樣的說:“他爹是右相韓林軒,我跟韓林軒還是有點關係的,韓林軒本是江淮人士,也是進士出,他三十多年前做過涼州通判,上任的時候曾經特地上府裡拜會過你爺爺,你爺爺給我們引見過,後來也多有來往。這人在做涼州府通判的時候跟家裡主母的丫頭有了染,後來丫頭被主母趕了出去,十個月後生了韓棠,而那時候韓林軒已經調任離開涼州了。”
“你說我和韓林軒認識,要是當初我初到涼州的時候韓林軒能跟我打個招呼,說他有個兒子在涼州我能不照顧一些?”
霍時英這才明白原來爹說的跟韓棠的淵源是在這裡,暗地裡撇了撇。
霍真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韓棠母親的家族早就敗落了,被賣出去的丫頭又被主家趕了出來,名聲也壞了誰還會管,你也知道涼州那個地方,地荒戰的,百姓疾苦,那丫頭墜娼門,把韓棠養大人,還讓他讀了書,自己卻早早累死了。真是不容易。”霍真嘆一聲:“韓棠十八歲高中,韓家才把他認了回去,進了韓家的族譜,從此一路高升,卻是聽說他也和韓林軒的不錯。”
霍時英聽爹說完,埋頭吃完碗裡的飯,然後把碗一推,看著桌上的殘羹剩菜垂著眼皮沉思,霍真端著茶碗老爺一樣在屋裡踱步消食,月娘上來拿巾給霍時英,才忽然回過神來,自己拿過巾抹了抹。
霍真跺了兩步走到霍時英跟前站定,著道:“此人的襟,城府如何?時英你自問可比得上?”
霍時英接過月娘的茶碗,頓了頓老實的回答:“我要是和他一樣的長大,確實是比不上他。”
月娘上來撤桌子,霍時英起給騰地方,剛站起來走了兩步正好就走到了霍真的邊,霍真側過來忽然笑笑,一腳就揣到的膝蓋上:“看看你的骨頭有多?彎個腰你能死啊?我還沒那麼對你吶,跟我治氣這些年。”
霍時英當然沒什麼事,晃都沒晃一下,安安穩穩的走過去又坐下。
父倆上下首都坐下來喝茶,霍真吹吹茶碗的裡的茶葉末有對霍時英說:“趁你這兩天歇著,就幫我招呼一下這個人吧,我這沒工夫應付他。”
霍時英端著茶碗垂著眼皮道:“招呼一下倒是簡單,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你還是要跟我說一下。”
霍真也沒看霍時英,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很快就說道:“什麼都不要瞞,他想看什麼你就給他看什麼,他問什麼你就告訴他什麼,一點都不能瞞著,至於人家沒問的你也不要湊上去多說,知道嗎?”
霍時英擡頭看坐在上首的霍真,眼神有些深沉,把茶碗輕輕的放回桌上道:“行,那我心裡就有數了。”
霍真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說完正事,父倆一下子就沒話了,霍時英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腰背的跟桿槍一樣的筆直,微微垂著頭,很恭順的樣子。霍真有心跟說點別的什麼,可還真張不開口,他這個兒太正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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