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大人委屈,丫的誰要跟著你呀,跟著你的明明是俺那無良主子,俺不過是個被他拎著的陪襯品,你丫專撿柿子!
拎在主人手中的元寶大人,抱臂哀怨的天,思考著一個嚴肅的命題:自己是不是和孟扶搖八字犯衝,自從遇見了,堂堂穹蒼供奉的“天機神鼠”,便淪爲保鏢護衛附贈品陪襯品,地位江河日下,前景暗淡無。
主子突然低頭看看它,讀出它心底的竇娥冤,安的它大腦袋,安的將它——換個手拎著。
孟扶搖一回頭,便看見某人依舊怡然的微笑,頓時小宇宙蹭蹭冒煙,也不回房了,直直站住,一臉假笑的道:“太子殿下,我突然覺得我有必要和你道歉。”
“嗯?”長孫無極淺笑,笑容如月華流溢,“說出來我決定要不要原諒你。”
孟扶搖磨牙,嘶嘶道:“我拆了你的滿婚姻,然而我發現我錯了,我不該拆的,你倆實在太配了!”
“哦?”
“都是撒謊高手!”孟扶搖想起那朵蓮花就覺得反胃,“一個沒有璇璣圖偏說自己有,一個明明有璇璣圖偏說自己沒有!”
長孫無極看著,眼神似笑非笑,半晌道:“扶搖,煩請你自己仔細回想一下,從認識你到現在,也許我有沒對你說明的事,但是但凡我說出口的話,有過假話?”
孟扶搖翻翻白眼,仔細思索一下,發現好像……真的沒有。
“從現在開始,出現了!”振振有辭,強詞奪理。
長孫無極笑了笑,突然一手拉住,大力一拽,子往上一縱。
“哎呀你做什麼!”
孟扶搖嚷完,發現自己呼的一聲已經坐在牆頭,這座院子牆頭較高,坐在上面,眼前是一覽無餘的磐都大街小巷,簡單有序的道路、沉樸厚重的建築、鱗次櫛比的民房,遠氣勢沉雄的皇宮,午夜的涼風連同未熄的萬家燈火撲面而來,激得人心神一爽。
“人在高呆著,因爲看見的東西更多更復雜,心思也就更加清明。”長孫無極話中若有深意,聽得孟扶搖心中一,隨即便氣歪了鼻子,“所以帶你上牆頭吹吹風,好醒醒你的腦子。”
“我一向清醒明智,智慧無雙。”轉頭,惡狠狠推長孫無極,“下去,下去,牆頭窄,你妨礙我視野。”
“和你平行的人,永遠不會妨礙你視野,很多時候妨礙你的,只是你自己。”長孫無極今晚特別哲學,“扶搖,你是在討厭我撒謊嗎?”
“自然。”孟扶搖轉頭看他,目亮得像一對貓眼寶石,“我沒那麼矯,不喜歡還不肯承認。”
微微笑了笑,長孫無極不知從哪整出件披風,披在上,道:“風大,小心著涼。”隨即才道:“我送出去做聘禮的那份璇璣圖,確實沒有拿回來。”
“嗯?”
“璇璣圖世人都以爲只有一份,其實卻是兩份。”長孫無極微笑,“它來自一件披風的兩副襟,各寫了一半容,真正的璇璣全圖,八百八十二字,共八章,我給你的,是其中另一半。”
“既然你拿出來的只是你那一半,那送出去的那一半,爲什麼不在佛蓮手中?”孟扶搖疑,“甚至拿貌似銀錦的月華錦冒充璇璣圖,而且甚至好像本沒見過真品?”
“這就是我爲什麼要退婚的理由。”長孫無極看著,笑容深深,“所遇非人。”
“你是說,你未婚妻另有其人?”孟扶搖霍然轉頭看他,“誰?”
“不,我只是懷疑而已,淨梵拿出假圖,也有可能是真圖真的失,無奈之下作假替補。”長孫無極似在思索,含笑的眼角瞟過,道,“有些事遲早會水落石出,不過扶搖,我得謝你,你終於幫我解決了那個人。”
“不是應該覺得可惜嗎?”孟扶搖笑看,“那麼麗那麼高貴聲名那麼完,連氣質都學得和你很像,真是苦心營造的天生佳偶,哎,被我活活拆了,好缺德。”
“還有更缺德的事。”長孫無極折了枝草閒閒嘗著,淡淡道,“聽說他們連夜離開了天煞,我讓人在邊境線上等著,戰南城試圖對我做的事,我原樣奉還。”
“你派人暗殺佛蓮——”孟扶搖剎那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驚的手往上竄了審,瞪大眼睛,“嫁禍天煞?”
“嫁禍不嫁禍不重要,關鍵是淨梵得死。”長孫無極轉過眼來,輕輕了的發,“得很快的死。”
孟扶搖咬著脣,不說話,有點說不出話來,長孫無極雖然沒有明說,何嘗不知道他是爲纔要殺佛蓮的?以長孫無極的心,他其實本不屑暗殺,更不屑殺佛蓮那樣的子,但他依舊選擇違背自己原則最快速度的出手,純粹只是因爲,不想讓恨了的佛蓮,再有機會搞出任何對不利的變數罷了。
而以長孫無極的手段,完全有很多辦法不聲不枝不蔓的解決掉和佛蓮的婚事,他卻縱容採取了最激烈的一種,造兩人間不可調和的深仇大恨,然後再出手爲收拾爛攤子。
做對他而言這麼蠢的事,只是因爲,他想活得更隨心、更痛快些。
孟扶搖怔了半晌,掉過頭去,紅著鼻頭道:“對不定……我總是不夠相信你。”
“你不夠相信我,有我自己的原因。”長孫無極又在試圖給編辮子,他好像對的頭髮特別興趣,“我總是諱莫如深,不夠坦白明朗,這樣的子,怨不得你不信我。”
“不會了,以後不會了。”孟扶搖一懷慚愧,覺得長孫無極真是好人哇,被冤枉了還記得替解釋,一激一熱,頓時覺得自己良心不足,正在思考著要以什麼樣的方式報答下這樣的君子,忽聽後那君子湊近耳側,輕輕道:“唔,扶搖,你的穿的那件是什麼東西?怎麼還有兩帶子的?”
……帶子……正想著報答的孟扶搖腦子轉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在說的自制罩罩!
而穿著單衫,單衫外還有披風,他是怎麼看見罩罩的?
這見鬼的君子!
孟扶搖一聲怒喝,擡腳就踹——無恥之尤,早知道還是讓你和佛蓮配雙!
剛擡起就被長孫無極按住,他一手按在上,一手豎在脣間:“噓——”
孟扶搖直覺的要罵他故弄玄虛,隨即約聽得牆下對面小巷有步聲一路傳來,便也回過頭去。
夜淺淡,小巷深深,前方誰家苦讀的士子夜深不寐,深黑的剪影映在窗紙上,窗間出一線昏黃微,月牙般的灑在小巷深。
深,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漸漸剝離著一個人形廓,有人慢慢的,從巷子尾的暗裡走了出來。
他走得很慢,懷中似乎抱著什麼東西,一邊走一邊低低的呼喚,那語聲被風帶過來,約聽出幾句:“……魂兮歸來……”
是個半夜爲亡人招魂的。
孟扶搖輕輕嘆一口氣,看那影子,對方很年輕,在這夜半踽踽獨行,一路呼喚,想必是個爲長輩招魂的孝子吧。
不打擾這間的通,轉意圖下牆,一轉頭突然看見那人走進了那月牙般的昏黃亮中,線映亮了他的眉眼,清秀,溫潤,淡淡憂傷。
燕驚塵!
孟扶搖怔在牆頭,忘記離開。
坐在長孫無極邊,看著燕驚塵孤寂的影自巷子深慢慢浮出,看著他懷裡那個的青玉罐,看著他慢慢的,輕輕念著魂兮歸來,將手中的紙錢一點一點的撒開,那些灰白的薄紙,如蝶般旋轉著飛離他的指尖,再被風,無聲無息的帶過牆頭,消失不見。
一個人在世間的所有痕跡,如風箏斷線飛遠。
一張紙錢似乎猶在念棧不去,浮游漂移,冉冉撲上孟扶搖掌心。
孟扶搖手拈住,那薄而的覺剎那傳心底,在心上刷刷掃過,掃出些的疼痛來,擡起眼,看著專心招魂的燕驚塵,突然想起,今天是裴瑗的頭七之日。
按照太淵風俗,亡者頭七之日,親人要在走過的地方再走上一遍,爲其招魂。
孟扶搖的目落在那小小的青玉罐上,那個紅的,豔麗張揚如牡丹,走到哪裡都要無限度彰顯自己的存在的子,如今真的化爲這沉默簡撲的小罐裡,一抔灰白的末了麼?
那不甘的靈魂,是會安於這樣的窄小的棲之地,還是會掙扎著待掙?
而燕驚塵,這個玉堂金馬的貴介公子,公侯之家的繼承人,這個一生順利亮卻在遇見之後步步嗟跌的年,他要如何走剩下的路?
有些相遇,天生不公,如和燕驚塵,玄元山那一場遇見,從頭到尾,只爲了造就前行千里的路,然後離開,頭也不回走遠,他卻不肯承認那一場無緣,原地蹉跎,因爲失去而不停的做著錯誤選擇,然後再度失去。
想起戰北恆別業裡自己聽見看見的一切,孟扶搖指尖微涼,爲這命運的冷酷而默默無言,隨即覺得掌心一暖,有人輕輕握住了的手,將怔怔著的那張紙錢去,再用自己的五指,包住了的手指。
他溫暖的掌心有著的,如緞般從指尖拂到心底,熨帖而和,像一場擁著輕盈羽被進的沉酣。
他總是在任何時辰都能及時讀見心底的,並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陪你一起。
孟扶搖擡頭看著他,想著自己終究是幸運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到這般溫暖的,不求索取的陪伴,而那些人,燕驚塵、裴瑗、佛蓮、他們依然是著的人,只是,有的人錯在的過程,有的人錯在的方式。
遇上過程和方式,都最正確的人。
然而命運總要和開玩笑——好運的遇見,卻不能好運的擁有。
眨眨眼,拼命眨下眼底泛起的酸之意,孟扶搖看著燕驚塵被燈拉長的孤獨而蕭索的影子,抿著,在長孫無極掌心寫:我想殺了煙殺。
長孫無極頓了頓,答:好。
無聲的吸口氣,孟扶搖笑了笑。
燕驚塵——我殺了你妻子,只好殺你師傅做補償了。
燕驚塵不知道這一刻高踞牆頭看他爲亡妻招魂的那一對人,在這瞬間做了個關係他一生的決定,他安靜的撒著紙錢,冰涼的青玉罐抱在懷裡,被他的溫梧得微熱——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的抱裴瑗。
那個高傲的子,終究以這樣的方式,靜靜蜷在了他的懷中。
手底的罐口,霜雪一般的涼,像是去年冬的雪,紛紛揚揚降在燕京城郊的孤山上,他在雪地裡喝著悶酒,滿地裡堆著七八糟的罐子——那時他剛剛遇見煙殺不久,“有幸”被他看中收爲弟子,最初的歡喜過後,到來的便是噩夢,更糟的是,這事還約被幾個素來和他明爭暗鬥的貴介子弟猜著,燕京貴族間漸漸流傳著一些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玩笑——用曖昧的語氣、狎暱的眼神、竊笑的暗示、猥的作來表達。
那樣的玩笑,是橫在他面前一堵無形的牆,看不見不著,卻那般森冷的矗立在他面前,他因此遍鱗傷,卻沒有任何力量來打破它——世人的口舌,本就是世間最冷的陷阱,殺人無算,越掙扎越添傷。
然後,出現了。
繼太淵宮變,上淵建國後,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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