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散盡,卻已經換了地方,這是一僻的山凹,一輛馬車在掩映的林木中等著。
那層淡淡的煙氣也在漸漸收攏,現出黃的枯瘦老者,非一般的瘦,像是一把撐著人皮的骨頭架子,高突的顴骨上一雙蛇眸澤微褐,看人時明明正視也像斜睨,目邪氣,讓人說不出的不舒服。
他桀桀的笑著,打量了一下孟扶搖,道,“人……人都醜得不能看。”
燕驚塵勉強笑了一下,一低頭抱著孟扶搖匆匆上車,還沒坐穩,那黃老者也跟著飄了上來,挨著燕驚塵坐了,手一擱,便擱在他上。
燕驚塵僵了僵子,那黃老者立即便察覺,轉過頭來測測道,“怎麼?有了這人立刻便嫌棄師博?你當初怎麼說的?早知道你這樣,我殺了。”
“師博說笑了。”燕驚塵立即擡頭一笑,道,“怎麼會呢……不過是怕車伕看見……”他說到後來聲音漸低,子卻往黃老者邊湊了湊。
那黃老者滿意的笑了笑,手拍了拍他的手,卻又不放開,抓了在掌心慢慢挲,道,“這才乖……瞧師傅我多疼你,你要這人,我不高興也爲你辦來了,你要怎麼報答我?!”
這是他第二次問起報答,燕驚塵不敢再不答,勉強笑了笑,垂下眼睫道,“師傅對徒兒有再造之恩,徒兒……什麼都是師傅的……”
黃老者又桀桀笑起來,似乎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親暱的湊到燕驚塵耳邊,悄悄道,“晚上……晚上……可憐見的……”
他了燕驚塵的臉,喜不自勝的笑著,又道,“我不喜歡人氣息,我先回去。”
燕驚塵欠欠,“是,您請便。”
黃老者形一閃,如煙散去,燕驚塵一直繃的肩膀才稍稍放鬆,他怔怔看著黃老者消失的方向,突然一把抓起一方面巾,拼命的自己的臉,他得如此用力,以至於臉上幾被破,現出淡淡的。
覺到火辣辣的疼痛,瘋狂臉的燕驚塵才彷彿驚覺自己手重,他趕放下面巾,了臉,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一盒生散仔仔細細在傷口上塗了。
不能留下任何痕跡,否則被那個多疑的老傢伙發覺,又是一場絮絮不休的追問,然後……
他塗藥的手,漸漸停住,臉漸漸慘白,呼吸漸漸急促,一些不堪回首不能面對的場景翻騰而來,那些蒼白和鮮紅,那些腐朽的氣息和無休無止的輾轉,那些在鮮亮麗白日和痛不生夜晚中掙扎的日子。
那些翻涌的東西撞得他連五臟六腑似也在震,一陣一陣難忍的疼痛。
燕驚塵怔怔坐著,日的影被車簾割碎,斑駁的落在他蒼白的臉,映得眉目模糊,他的手終於緩緩落下去,落在孟扶搖平靜的睡上。
他過孟扶搖飛揚的眉,長睫覆起的眼,脣線優的脣,他得細緻而專心,彷彿想將這睽違很久的容,用自己的手指,一一深刻進心底。
扶搖,當你在七國奔行,當你在無極創功立業,當你漸漸彩萬丈的走上七國舞臺名天下,你可曾想到,有一個人爲了追上你的步伐,爲了不顧一切的得到你,他……亦放棄了一切?
自甘墮落,獻祭於魔,此生永無救贖。
馬車在微微搖晃,竹簾簌簌作響,那鮮綠的澤,看來似乎猶有幾分山林的綠意,那是乾淨的,清潔的氣息,生於自然水土,日雨,然而那樣的乾淨和清潔,自己此生已再不能擁有。
燕驚塵微微的笑起來。
年掌門,雷名訣,橫掃上淵,名震天下。
那些彩萬分的事蹟和頭銜。
誰看得見背後的放棄和掙扎?
他笑,放肆的笑,無聲而接近瘋狂。
那樣破碎的笑容裡,卻有一滴滴淚漸漸滾落,滴上孟扶搖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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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驚塵並不住在天煞爲參加真武大會的武者統一安排的會館,他住在恆王戰北恆的別業,戰北恆和玄元劍派好,玄元劍派自傳新任掌門燕驚塵之手,更名玄元宗,由燕氏夫妻共同執掌,戰北恆素來好往各國貴族武者,如燕氏夫妻這類人,都是他往的對象。
燕驚塵從後門進,直接進了一座窖藏品的地窖,下去前他問邊小廝,“夫人在何?”
小廝答,“夫人比武完畢回來過,又被恆王妃邀請了去賞花。”又道,“桑老先生吩咐,您回來就去見他。”
燕驚塵手指僵了僵,半晌“嗯”了一聲,下了地窖,地窖裡線暗淡,陳設卻是緻,桌椅牀帳齊全,燕驚塵將孟扶搖放下,取走了的匕首扔在一邊,自袖裡出個黑黝黝的鏈子,將手腕鎖在牀柱上,又留的看了半晌,才一咬牙,匆匆離去。
前院裡雅室燭影搖紅,黃老者自斟自飲,喝上幾口,便瞥一眼窗外,眼神邪。
燕驚塵匆匆過來,看見窗上人影,頓了頓,半晌跺了跺腳,開門進去。
夜沉靜,月上中天,風聲徐緩的從林間穿而過,攪得木葉輕鳴,如困於夜抵死糾纏的,池塘裡荷葉半卷,偶有水珠從潔的翠蓋上瀉過,珍珠般滾落池心。
半掩簾幕後,汗珠亦自玉般上悄然滾落,抑著低低的息,凌的牀褥間過枯瘦的手,手的主人噴出濁臭而腐朽的,屬於垂暮之年者的難聞氣息。
平日裡,這般的氣息不是第一次忍,然而今日,彷彿因那子的近在咫尺,便覺得更生了幾分淒涼和辱,那厭惡更多了幾分,忍不住微微一讓。
只是極輕微的一讓,不過指甲長的距離。
老者卻已發覺,手指霍然頓住,停在半空,半晌測測道,“看來老夫還是幫錯了。”
“師傅!”燕驚塵驚慌起來,裹著被褥便靠了過去,“不是您想的這樣,徒兒……徒兒只是有點不適……”
“是麼?”老者漠然看著他,手一按倒他,“既然不舒服,那就休息吧。”他自顧自穿了起。
燕驚塵避開眼,不去看他著,半撐著子看老者的背影,半晌道,“夜了……您去哪裡?”
老者回首,笑得有幾分詭異,“沒盡興,去熄火。”
燕驚塵臉劇變,霍然坐起,在牀上跪挪了過去,拉住他襟,“師傅……徒兒已經好了……您,您還是……”
“你想到哪裡去了,”黃老者笑得和藹可親,親自給他蓋了被子,道,“好好休息,累壞誰也不能累壞你,你可是我的寶貝徒兒,真武大會決賽,霧星輝雲魂月魄的弟子都參加了,你也得給我爭氣才行,老夫當年一著之差,生生敗在霧星輝之手,落在十強者之末,這口氣幾十年了還沒嚥下,如今指著你給我掙回這臉呢。”
“徒兒……定不負師傅所。”燕驚塵垂下頭,的答。
“那就對了。”煙殺哈哈一笑,轉離開,燕驚塵看著他背影,怔在牀上,手中被裖,慢慢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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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殺一路走得飛快,直奔那地窖而去,地窖門口看守的人看見他不敢多言,都垂頭讓開,煙殺下了地窖,行到牀邊,看著猶自未醒的孟扶搖,半晌,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他靜靜看著孟扶搖,眼中黃閃爍,周漸漸起了淡灰煙霧,將他形裹得似有若無。
“就是這樣的子麼?”煙殺喃喃道,“不過就是年輕些罷了。”
他桀桀冷笑,道,“殺了你,小崽子就安心了。”
手指一,五指指甲如爪,邊緣烏黑中間微黃,指尖煙氣繚繞,直向孟扶搖咽!
滿室幽涼,煙快捷的散開去,殺氣森森。
“噝——”
指尖卻在離孟扶搖咽一釐突然停住,空氣中剎那生出窒息般的沉靜,煙殺枯瘦如骷髏的臉神不變,也不回,緩緩道,“你果然跟來了……”
他語氣悠悠,含著說不清的失,聽得隨後綴來的燕驚塵神一變,撲通向地下一跪,疾聲道,“師博,有什麼錯都是徒兒擔,與……與無關。”
“你真是個死心眼的孩子,”煙殺回,冷冷看他,“你看不出人家對你無心麼?你值得?”
“師博……是被我傷了……”燕驚塵垂下頭,“是我嫌棄,傷了驕傲,是不便恨的鮮明子,恨我是該當的,只要我向解釋清楚,……會原諒我。”
煙殺沉沉看著他,半晌道,“癡兒,癡兒,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燕驚塵以手拉地,清瘦的背脊微微抖著,低低道,“是,我當時就後悔了,我以爲我可以拋卻,然而手一放我便知道我錯了。”
“驚塵,你和我說這個,不怕我不高興?”煙殺收回手,森然盯著燕驚塵,“我以爲你只是想玩玩而已,不想你竟然真的深種……驚塵,你是我的人,我煙殺的人,豈能有二心?”
“師傅!”燕驚塵霍然擡頭驚呼。
煙殺盯著他,蛇眸寒閃爍,冷冷道,“驚塵,我不高興,我不高興了。”
燕驚塵抖著爬過去,抱住煙殺的,“師傅……我錯了……求你……求你……”
煙殺俯視著他,眼底沒有任何表,半晌沉聲道,“我終究是心疼你的,但心疼也得有個限度,否則你便越了分寸,”他桀桀笑起來,突然一指孟扶搖,道,“你不是想得到麼?那麼我再心疼你一次,你去上,上完之後,殺了!”
“師博!”
“這是我最後的讓步,人,上過不就是得到過了?你上過,也算了個心願,此後死心塌地跟我,再不能有什麼花花心思,你若不肯,”煙殺冷笑,“老夫說不得也只好勉爲其難一次,嚐嚐人破瓜滋味,再送下地府。”
室再次沉寂下來,響著高高低低的呼吸,悠長沉厚的煙殺的,平靜舒緩的是渾然不知自己命運剎那被人決定的孟扶搖的,急促不安的是面臨抉擇的燕驚塵的。
“老夫耐有限,給你半柱香時辰決定。”煙殺一拂袖,紫銅香爐裡剛燃起的香被齊齊截去一半。
地窖裡氣息沉悶,煙殺側繚繞的煙氣更讓他看來幽深如鬼魅,他冷笑負手而立,每一口氣息呼出,室影便盪一分。
香柱煙氣三行,細小的紅在香爐中明滅,像詭眨著的鬼眼。
燕驚塵跪在地下,手指摳著青磚地,瞪著那半截香,滿頭汗珠滾滾而落,滴落在地上,噼啪有聲。
香柱漸短,煙殺冷笑愈烈。
燕驚塵突然一咬牙,霍然從地上爬起,直直向孟扶搖行去。
煙殺出滿意的笑意,他退後一步,蹺著二郎坐了下來,一副打算欣賞活春宮的模樣。
燕驚塵在牀前停住,慢慢的俯低子,眼前雖經易容依然看得出廓秀致的容,平靜而安詳,部起伏氣息微微,似在做著一個波瀾不驚意韻優的好夢。
燕驚塵深深的看著,像看著一場隔著水晶屏障的無緣參與的盛宴,又或是筆筆盛世風流令人徒自嚮往的古人畫卷。
麗,炫目,令人無限幢憬卻又永遠無法接近。
他沉默著,慢慢挲過孟扶搖臉龐,頸項,手腕……
後煙殺突然冷冷道,“你打算到天亮嗎?”
燕驚塵手僵了僵,直起子,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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