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長孫無極飛快截口，“孟將軍你退下。”

孟扶搖立即一躬，“是！”退後三步轉就走。

“慢著。”

元皇后冰冷的目似要在孟扶搖背上燒出一個來，冷冷道，“本宮正在說話，你一介小臣，敢說走就走？”

孟扶搖背對著，嘆一口氣，長孫無極的娘怎麼這麼個德行呢？姑娘我是你屁的臣子啊，我爲啥不敢走？要不是看在長孫無極的面子上，我還敢踹你呢。

“娘娘。”迴轉，微微一躬，不卑不的道，“微臣聽命於太子殿下，太子命微臣退下，微臣自得遵行，何況微臣也從未聽說過，五洲大陸各國宮眷，可以直接指令並置外臣的。”

“你！”元皇后氣得珠冠都在微，半晌咬牙道，“果然是個狂妄無禮，不知死活的小子！”

“娘娘，您失禮了。”長孫無極突然接話，語氣漠然，“這是我無極的功臣，是在德王一案中居功甚偉的英傑，是父皇剛剛下旨封賜的孟將軍，我無極朝廷上下，都對將軍的勇毅忠誠十分激，您作爲母儀天下的後宮之首，如此對待功臣，有失份，也令浴苦戰的衆將士寒心。”

“功臣？”元皇后微微上挑的尾音不知是笑意還是譏諷，“這世道著實顛倒了，忠心耿耿的老臣被下獄，臭未乾的小兒功臣，哈哈，哈哈。”

笑了兩聲，緩步上前來，步子踏得極慢，行間環佩叮噹，在這院樓臺深深長廊間一聲一聲響，別有一番迫人的力。

行到孟扶搖前，華搖曳的珠遮住打量孟扶搖的眼神，孟扶搖卻依然覺到珠後利劍般森與涼的目，那麼剔撥骨的看了一遍，不像看一個臣子，倒像看生死仇人。

“我很想知道，孟功臣是如何，單闖營殺七將，一計薪毀德王，的？”元皇后一抹霞脂深豔的脣輕啓，笑的看著，“整個京城都在傳唱你的故事，連我這深宮婦人都有幸聽聞，平日裡想著，該是怎樣的勇武男子，不想還這般年輕……”微笑，“真是我無極朝廷之福。”

孟扶搖後退一步，微微一躬，道，“小子無知，皇后擡。”

元皇后緩緩道，“好說，好說。”出平金蹙繡飛的袖，袖裡套著琺瑯護甲的十指纖纖，親自去扶，“皇兒說了，你是功臣，免禮罷。”

孟扶搖將起未起，手去扶，寬大的袖垂下，袖下出的手掌一翻，十指突然向前一勾，正正勾向腦袋低俯的孟扶搖的眼睛！

尖利彎長有如十柄小匕首的指甲，近在孟扶搖面門，只要一勾，孟扶搖的眼睛就會被挖下！

“咔嚓”。

極其輕微的斷裂聲，元皇后突然僵住，片刻後，十枚深藍鑲碎石榴石的護甲跌落白石地面，四濺，響出一連串清脆的破碎之音。

孟扶搖微笑著，擡起頭，剪狀的手指自僵的元皇后指尖移開，俏皮的對著元皇后了的“剪刀手”，哈哈一笑道，“皇后這護甲質量真差，一就斷了。”

隨即孟扶搖毫不客氣手狠狠一甩，元皇后立即一個踉蹌，險些栽到長孫無極上，長孫無極負手後，本就沒打算去扶，他看元皇后的神十分複雜，似疼痛似憎惡，似憂傷似無奈，只是一個眼神，便像是一聲悠長的嘆息。

元皇后連退幾步，才手在廊柱上支住子，擡頭狠狠盯著孟扶搖，半晌突然笑了，居然又恢復了雍容平靜的儀態，和聲道，“本宮站立不穩，險些傷著孟將軍，多勞將軍相救。”

“是嗎？我還以爲娘娘在練一門新功夫，”孟扶搖吹了吹手指，輕描淡寫的道，“大抵九白骨爪之類的功夫？可惜功力未練到家。”

“那自然不能和將軍比，”元皇后淡淡道，“將軍若非一好功夫，又怎麼能混德王軍營，殺我朝廷運糧，攪德王軍心呢。”

“娘娘，請恕兒臣提醒你一句。”長孫無極一直沉默注視著元皇后，此時突然接口，“德王軍是叛軍，德王任命的運糧是逆臣，理當伏誅，孟將軍是去平叛，這其間是非大義，您可別記混了。”

“平叛？”這個詞好像一把火，燒著了一直森冷鎮定的元皇后，突然冷笑一聲，“如何尚未審訊，便以此罪名論定？德王功過未定，太子便要誣陷他謀逆大罪嗎？你‘薨於中道’，德王爲你起兵報仇，何錯之有？怎麼便遭了這罪，爲你剪除異己的替罪羊！”

長孫無極凝視著，這一刻他眼神裡疼痛一掠而過，半晌，緩緩道，“兒臣‘薨於中道’，未曾見母后駕臨萬州；德王拘於華州，母后兩日之便即趕到，世事之奇，真令人慨。”

他語氣平靜，卻一字字利若刀鋒，元皇后聽得面一白，張口結舌接不了話，半晌才道，“你不過是詐死而已。”

“是，娘娘明察秋毫，既知道兒臣詐死，又明白德王冤屈。”長孫無極笑得譏誚，“兒臣會記得您爲德王的辯白之言，並在審訊時力求公允，不過既然娘娘蒞臨華州不爲遊玩，只爲德王而來，想必未得父皇準許，那兒臣作爲監國，就得提醒您一句，宮眷不得隨意出宮，更不得干預國政，您兩條都犯了，還是早些回宮爲是。”

他看也不看元皇后，一拂袖道，“來人。恭送娘娘駕回宮。”

“我不回去！”元皇后連“本宮”都不說了，直立在當地，手指抓住闌干，冷聲道，“我就在這裡看著，看我的皇兒怎麼對付他——”

“送娘娘息！”長孫無極霍然截斷的話，轉拉了孟扶搖就走，他步子很快，孟扶搖有點擔心的看著他眉宇間的鐵青之，這是長孫無極第二次發怒，但是這次的憤怒中，悲哀之意，卻更濃些。

“長孫無極，你好狠心！”後元皇后一聲尖呼撕破窒息般的寂靜，失去琺瑯護甲的晶瑩指甲因爲用力太過啪嚓一聲斷裂，的聲音比那斷裂聲還要令人心驚，“你不能殺他，他是——他是——”

紫影一飄，一陣風似的向後一掠，剎那間元皇后邊便多了長孫無極，微微低首，長孫無極毫無表的看著自己的母后，淡淡道，“您今天真是多話。”

元皇后擡眼盯著他，氣息不住起伏，半晌道，“孽子，你乾脆連我一起殺了吧。”

“兒臣怎麼會殺母后？”長孫無極又恢復了那種淡然的笑意，輕輕道，“只有其罪當死的人，才應該死。”

“誰其罪當死？”元皇后接口很快，“德王有議親議貴之權！”

“心不正者當死。”元昭詡冷冷答，突然俯到元皇后耳邊，低低道，“我已忍耐了他很久，我也已經給了他最後的機會，然而我讓一步，人進十丈……甚至著了我的底線……對不住，母后，我不想揹負罪孽，但有些不知進退的人，得我不得不背。”

“你也在我死。”元皇后也冷靜下來，將琺瑯護甲斷裂的手指，慢慢擱上自己的咽，對著元昭詡出一個平靜而森然的笑容，“無極，你莫要後悔。”

“用斷裂的指甲自殺麼？”長孫無極微笑著，淡淡道，“上次是碎花瓶，再上次是杏仁，娘娘，您真是花樣百出。”

他不再看元皇后，仰首對遠遠俯首站在一邊，不敢擡頭看這對天家母子的護衛喚了一聲，“送娘娘去休息！”轉就走。

他剛走幾步，迎面匆匆過來總督，滿面是汗，面慘白的附在長孫無極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孟扶搖約聽見“自盡”之類的字眼，心中不由一，擡眼看長孫無極，他臉上笑意盡去，目裡翻卷起洶涌而暗黑的，孟扶搖靠著他的手，便覺得他指尖冰涼，後元皇后似也應到什麼，快步追了上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長孫無極頭也不回，道，“送娘娘回去！”

護衛們猶疑著過去，後元皇后果然厲聲道，“退下！這裡有你們多事的地方？本宮要來便來，要走便走，看誰能著本宮！”

長孫無極回眸，一笑道，“是，娘娘，沒人能著您，您做什麼，大可以去做什麼，但是兒臣提醒您一句，兒臣還是有可以得著的人的，您得讓兒臣不安了，兒臣便只好直接解決那個禍之源，您看著辦吧。”

“你！”

長孫無極已經拉著孟扶搖走開，孟扶搖走到長廊中段忍不住回首，便見那華豔而高貴的子，渾發抖的立在長廊中央，那一抹濃重人的明黃，這般遠看去卻突然多了幾分衰弱和憔悴，如一片即將枯萎的葉子，無助飄落金玉滿堂的華宮闕。

孟扶搖一聲嘆息響在心底，這就是天家母子，這就是皇族生活，爾虞我詐，針鋒相對，殺機暗，冷漠無，一直以爲，作爲五洲大陸地位最高的獨生皇子，十五歲便監國輔政的長孫無極，必然是父皇母后唯一的驕傲和榮，無極皇族這一家也必然是五洲皇族中最爲和融洽的一家，卻不曾想到，母子之間竟然裂痕深深齟齬重重，兩人的對談寒意人，聽得這個外人汗倒豎，這宮闕千層樓閣萬，到底掩蓋了多皇家不能說的？

德王和皇后，關係不一般吧？

長孫無極是因此，纔對德王網開一面的嗎？

竟然在無意中，得罪了長孫無極的老媽，看人家恨不得剝了了皮的眼神，孟扶搖就覺得悲哀，得罪大神不要，得罪大嬸後果嚴重啊啊啊……

----------

長孫無極越走越快，他淡紫的衫在早春一片瑩綠中風般拂過，像一朵走得飛快的雲，孟扶搖盯著他的步子，心裡不安，認識他以來，這人從來都是從容淡定風雨不驚的，失態失措似乎和他絕緣，然而這一刻，看著他明顯被心複雜緒衝擊得有些快而不穩的步子，孟扶搖有些發怔。

發生了什麼事，會令他如此震驚呢？

兩人跟著總督一路向後院走，越走越偏僻越走人越，直到一排下人房前停下，這些房子看起來普通，外面還晾曬著花花綠綠布，三人從布中間穿過去，總督開了第三間屋子的門，門一推，一沉重的生鐵味道撲面而來，室線黑沉黝黯，乍一看用普通，然而孟扶搖的目，已經落在了一張普通的油燈上。

果然總督上前，手進燈帽之中一提，西牆轟隆隆提起，總督躬著一讓，卻不敢再前進一步，站在那道深深的階梯下面，滿面大汗的躬下去。

無意中撞見皇室機，總督只覺得大事不妙，看著孟扶搖傻兮兮的一路跟著，那眼神就像看只即將邁屠宰場的呆頭鵝。

呆頭鵝自己毫無自覺，跟著長孫無極一路沿著鐵階梯下去，還好客氣的問總督，“您不帶路麼？”

總督抹一把汗，暗罵哪裡來的二百五，連連道，“下在此爲殿下守門……”

長孫無極頭也不回擺了擺手，暗門隆隆閉合，更重的鐵鏽氣味來，約還有些更爲森涼刺鼻的味道，那味道孟扶搖悉得很，怔了怔，掌心一涼。

階梯一路向下，兩人快捷的步子踏在鐵梯上嗒嗒直響，悠悠遠遠的傳開去，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聲息，這裡死寂、森冷、黑暗，空曠，像生命的永恆眠牀，像埋葬了無數死人的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