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損的第三十日，扶蒼已連翻的氣力也沒有。

又是一個疲憊至極的清晨，數夜不能眠的他靜靜著悉的青‘’帳頂。

這裡是他的庭院，他藏在最深，絕不允許誰隨意闖的地方，更是他最後的平靜歸。

可是就連這裡也被龍公主染上了冰雪的‘’彩。青‘’的帳頂漸漸像是變蓬鬆的長髮，扶蒼驟然合上眼，眼前卻又浮現蒼白而寂寞的目。

無遁逃。

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父親送他前往蒼生殿下界了結因緣時，神是凝重的：“因緣各有不同，即便是下界了結，也未必能夠真正了斷這份孽緣，你可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扶蒼想，讓他忘了罷，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誰也不要去責怪，讓歪掉的軌跡重新正起來，一場錯而已。

“父親，別找。”他低聲說。

不必去打擾的清淨，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何況，他這個模樣，可實在不大好看。

可父親還是寫了信給龍公主，而，也真的來了。

帝‘’桑下了結因緣，靈‘’恢復，那一瞬間，他突然醒悟過來，他要的並不是忘記，而，一直知道，也給了他真正想要的。

四目相對，扶蒼見又溫又傷心的眼神，在上界時，從來也沒有過這種眼神，可是在下界，眼裡總是流‘’這樣的神。

因爲面對的是一無所知、徹底純粹的他？還是因爲知道下界這一切最終會是夢幻泡影？

不要讓它爲泡影——留下來先別走，等一等他，他一定會盡快趕來。

可扶蒼趕來下界的時候，還是不在了。

帝‘’桑下結了細細一層冰霜，青帝廟那座庭院被冰封雪埋，他沿著龍公主一路的痕跡慢慢追逐，直到見被大雪吞沒的皇陵。

石碑上放著那些日子給他的各種白雪小玩意，都已被十分仔細地重新雕鑿過，每一件都‘’致無比。扶蒼捧著它們，只覺皇陵裡遍佈的白雪都在了心臟上，像是不過氣。

轉過，天墜落，山林皆白，在凡間待的最後一，是他的墳墓。

他錯過了什麼？又誤會了什麼？

晨曦落在漫山遍野的燭‘’白雪上，泛出點點幽冷的，像眼裡一閃而逝的淚，既不說，也不容，這樣殘忍而平靜地一刀斬斷所有。

是他的愚蠢與青把事‘弄’到這種地步。

來到鐘山，出來迎接的，是滿面沉痛的神齊南，見著扶蒼，他似是又多了一層悔意，沒有等他說話，他便先開口：“扶蒼神君，請回罷，公主……不想見任何來客。”

不想見，他可以等，等一千年，兩千年，他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願意見。

可齊南神的哀痛之太過明顯，又嘆息道：“我當初不該那樣‘’著公主……年又遇過那種事，我怎麼能‘’……”

年？是說鐘山帝君的夫人隕滅那件事？

齊南低聲道：“扶蒼神君，你作風磊落，清雅重禮，將來必有更好的神‘’陪伴你，你……放過我家公主罷，心事重，脾氣也怪，之前又那樣折騰你，實在是……配不上你。”

扶蒼默然片刻，輕道：“這種事，只有喜不喜歡，我喜歡。”

那句直白的“我喜歡”反而讓齊南紅了眼眶，強忍著淚水垂頭笑道：“公主若聽見這話，又要折騰你了……遲了，都遲了，扶蒼神君回去罷。”

扶蒼反風而起，緩緩道：“我明天會再來。”

頭一個明天，第二個明天，第三個……許多個明天過去，他持之以恆地來，龍公主也持之以恆地不肯出來見他。五十年過去，那天清晨，扶蒼忽然到心頭似有什麼明悟，清氣團團把他包裹住，震‘’不休。

一夢千年的時機到了。

扶蒼強撐著不睡去，行到書案前，取了筆墨，面對空白的信紙，他卻什麼也寫不出來。

要寫給什麼呢？他的歉意？他的悔意？他的意？

以龍公主的冰雪聰明，怎會不懂這些？的堅持不見與躲避，並不是爲了怪他，而是期盼那一把名爲意的刀不會再懸在心口。

別走，別離開他。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絕不會聽憑寂寞把吞噬，也絕不會那樣倉促地‘’迫，想做鬥氣的冤家也好，想黏著他到天涯海角也好，他都會陪著。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扶蒼將空白的信紙裝華胥氏信封，以法傳遞出去。

他總是遲到一步，曾經多到有些誇張的緣分，此時彷彿全消失了，牽著他與孽緣的那條線斷開，像是再也續不上。倘若前緣被切斷，那麼就讓一切重新再來，他會一直在，也會一直等著。

又一個孤單的黎明來臨，扶蒼睜開眼，目依舊是悉的青‘’帳頂。

自他一夢四千年醒來，什麼都沒變，可也什麼都變了，鐘山被藏雲霧繚繞的屏障後，連巡邏的神都不再出來。

今天龍公主在裡面過的如何？會不會多‘’出些笑意？若能笑，便好了。

他起盥洗更，匆匆用了早膳便要離開青帝宮。

這些年對此事始終保持沉默的青帝終於忍不住開口：“扶蒼，燭‘’氏玄乙公主願意下界替你了結因緣，這一點我很謝，但我並不看好你與再有什麼往來。一個神‘’倘若真心喜歡你，斷不會這般長久地折磨你。”

是的，可真心喜歡他，也一樣要折磨他。總是這樣，前一刻想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送給，後一刻又恨得想把用手‘’碎片。

到如今，他生命裡能夠出現並承的一切極致的都給了龍公主，再也無法迴歸昔日的寂靜。倘若從來沒有被，終究不會致命，一旦嚐到過蝕骨滋味，此生都要沉淪。

青帝又清了清嗓子：“前幾日赤帝與我說起延霞公主，當年下界了結因緣，承‘蒙’你劍道覺醒方能庇護，正巧白澤帝君他老人家近日又懶不肯授課，趁著假期，赤帝攜‘’正式登‘門’拜謝，你明天務必留在青帝宮。”

在他心裡，到底對延霞也是不甚滿意的，但兩家‘’甚好，延霞終歸是比那邪裡邪氣的燭‘’氏公主要強多了。

扶蒼默然離開青帝宮，他的劍道從得到純鈞那一刻開始，便只庇護過一個神‘’。

隔日赤帝一家果然來了，了結因緣後的延霞面上稚氣大減，連話也比往日了許多，只悶頭坐在淡月小榭裡一粒粒數著碗裡的米飯。

扶蒼坐在對面，只一杯杯慢慢淺啜羅浮‘春’，他倆誰也不說話。

赤帝夫人怪尷尬的，乾笑著試圖給他們倆‘弄’點話題：“你們兩個孩子，又是同‘門’，又都下界了結過因緣，能說的話那麼多，怎麼一個個都做悶葫蘆呢？”

青帝溫言：“想是這裡長輩多，扶蒼，帶延霞公主逛一逛青帝宮罷，你是主人。”

扶蒼放下酒杯，淡道：“延霞師姐請隨我來。”

此時正值初冬時節，湖畔大道冷風泠泠，湖面上薄薄結了一層冰，他倆一前一後走了半日，終究是延霞打破了沉默：“扶蒼師弟，古庭師兄他……是不是還在怪我？”

了結因緣後回到明‘’殿，始終也不敢主去和古庭說話，因著上回南‘花’園的事鬧得太大，古庭對也淡淡的，不似從前的熱，他越這樣，越不敢給他道歉。

扶蒼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古庭絕非心‘’狹窄之輩。”

延霞低頭玩手指：“那、那你說，我要是給他道歉，他會原諒我嗎？”

這公主了結因緣大約只是把對夷的癡了結了，看著沉穩不，實際上還是老樣子，遇到什麼事抓著誰都想求助。

扶蒼想了想：“他責怪的對象應當不是你。”

延霞鬆了口氣，隨即不知爲何反而更張：“那、那等先生重新開始授課，我就去給他道歉……扶蒼師弟，你能幫我說些好話嗎？”

問了兩遍，不見有迴應，卻見扶蒼盯著澄江湖裡躍起的兩條巨大金鯉看的出神。想起自己回到明‘’殿後聽說的有關扶蒼與玄乙的糾纏，老實說，一點也沒想到他們倆能湊一塊兒。

大約是玄乙那跳邪氣的公主對不住他罷？延霞暗暗猜測，就像夷對一樣。如今提起夷，也再無任何‘波’瀾，回想往昔癡纏糾結，只有一好笑，於是延霞沒有阻止自己的好奇，問道：“扶蒼師弟，你和小師妹是怎麼回事？”

誰知扶蒼卻反問：“延霞師姐如今對夷又是什麼覺？”

延霞笑了笑：“你不也一樣了結了因緣？自然該知道，就像風過樹止，被擾‘’的軌跡回到正常而已。”

可他不是，軌跡越來越‘’，他越陷越深。

扶蒼反又款款向前行去：“我已心有所屬，盼與師姐同‘門’之誼長存。”

延霞又暗暗鬆了口氣，老實說，真不大適應扶蒼這清冷‘’子，害都不敢隨意說笑。

兩個小天神慢慢逛完了澄江湖，這事自然沒，赤帝一家十分憾，本來赤帝就‘’看好扶蒼，誰知‘’兒偏生要跟青氏那風流神君攪一，好容易‘’兒的孽緣結了，這邊扶蒼又跟燭‘’氏公主糾纏難休。

看樣子這親家是無緣結了。

當晚青帝與扶蒼長談一夜，最終亦是無果，想來這天生的執拗難轉，與他母親是一樣的。

細細的雨聲迴旋在耳邊，晨幽淡地穿青紗帳，青帝宮落雨的拂曉，扶蒼醒來時，只覺心皆寧。

風裡有悉的香氣，他下意識‘’向側，卻‘’了個空，這才訝異地發現，向來早睡遲起的龍公主竟沒睡在旁邊。

大婚三日各路賓客往來不絕，幾乎沒怎麼睡，今日居然起這樣早？

扶蒼赤足行至外間，便見龍公主套著他的外，正倚在楠木迴廊上眺被**遮蔽的晨曦，綿綿細雨淋溼的腳，散落長袖的髮也溼漉漉地滴著水。

這樣的景‘’，真是一生也看不膩。

察覺他湊近，玄乙扭頭朝他‘’出笑意，順地把腦袋靠在他肩上，輕道：“我還以爲會搬到太山頂那個青帝宮裡。”

原本是該去的，可他沒搬。

“我還是更喜歡這邊。”翹起腳趾，靈活地甩去上面的雨水，“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喜歡了。”

他也是，更喜歡這裡。

“所以總是把我屋子翻那麼‘’？”扶蒼彈去髮梢的水滴，笑了一聲。

別過腦袋：“別的地方求我翻我也不翻。”

他極輕地敲了敲的腦‘門’，復又攬住的肩膀，一同倚在楠木迴廊上看天空紛紛墜落的雨，那細輕微的落雨聲灑在參天大樹的葉片上，灑在他和上，也灑在他心上。

安祥而深邃，寧和又靜遠。

“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懷裡難得早起的龍公主又開始打呵欠。

真巧，他也罕見地有些犯懶。這一次相擁眠罷，如果能一起醒來，就更好了。